這一對母子

這一對母子


46歲母親,十月懷胎,高齡分娩了我。我是我三個兄長的弟弟,姐姐一個。大家都叫我尾賴。

從有了記憶開始,記得母親是生產隊裡的一名工分最低的勞動力。父親常年生病在床,我們的生活全靠她一個人的勞動工分在生產隊裡分配得到的紅薯做飯來支撐,那種貧困的生活裡,母親竟然也把我養大成人,也上學唸到了一點書。我每次吃飯在先,兩大碗,母親吃在最後,一碗,剛好鍋子就空了,不浪費。我從來不懂得餓是什麼滋味,因為她老是說:“我飯量小,不餓了”。但骨瘦嶙峋的她不分日夜的勞作,永遠留在我的記憶裡。

我慢慢地長大後,母親又竟然為我們辦了婚事,本該可以讓她好好地歇一口,耐何妻子與她總是不相和睦,在我面前,一邊是氣喘吁吁的老母,一邊是同甘共苦的妻,兩邊常常難得討好。年青的媳婦為了興建家業而辛苦地工作,加上接二連三的生兒育女,也很不容易。時代文化的不同,形成兩代人觀念的代溝,矛盾日漸激化。中間的我,這頭是慈愛無縫的母親,那邊是恩愛無間的老婆。她們不休不止地吵吵鬧鬧,使我已心力交瘁。時而要到床前跪求母親原諒,時而苦口婆心勸導妻子,難熬日子讓我渡日如年。

母親得不到兒、媳和諧的照顧,身體每況愈下。明知道,子欲孝而親不待的緊迫,眼看著她那殘燭之軀日漸經不起歲月的侵蝕,我抓耳撓腮,無計可施。

她信奉佛教,年過六十,就完全吃素,缺乏營養的她身體虛弱不堪,本來應該讓她頣養天年之時,耐何工作繁煩的我加上在農村裡醫療保健系統又差,我只好自學一些養生知識以求彌補。在閱讀一本又一本有關書籍後,大膽地嘗試給她施以各種方法來增強她的生命力,我熬著無數個這樣無眠的夜晚。累,很累,但無怨無悔中盼望著有一天奇蹟的到來。因為我知道,孝,就是要讓她健健康康的活著。

時光如閃電,母親走進九旬就開始健忘。各種治療老年痴呆症的方法都用遍了,三年時間裡,始終恢復不了她的記憶。

九十六歲後,她完全痴呆,生活一點兒都不能再自理,吃喝拉撒都成了一道艱鉅的工程。

她,總是坐不著,到處走。掉了鞋子不知,衣不扣鈕不曉,夏天穿著棉衣不知熱,冬天脫掉衣服,牙齒叩叩做響,不懂得是冷,東跑跑,西躥躥,蹤影難尋。

有一次,摔倒在鄰村路傍,鼻子眼嘴全趴在泥沙裡,動彈不得,幸虧跟蹤及時,撿回了一條老命。

一天深夜,才在別人家的屋簷下找到了她。那夜,風大,雨大,全身溼唧唧,捲成一團,手腳僵硬得成木頭。忙抱起她往回走,我的淚水一顆顆,一串串,伴隨著雨的聲聲,流進簷下的雨河中。

她,總是睡不著。把床拆掉,衣物搬出來,所有房內的東西她都弄得亂七八糟。門鎖著,就爬窗子,窗縫夾住了她的頭,進不來,出不去,象小孩子哇哇直哭,聲聲叫爹喊娘,驚醒了鄰居,都來圍觀。

還有更嚴重的一次,床板先是劃破了她的腳,鮮血流滿了一地,黑暗中她不斷的爬,踩著血跡,又滑跌了,頭部一個大窟窿,血流如注。

真是讓人痛心的痴呆,撕裂著我的心,卻又不知所措,辛酸至極的歲月,一天天洗劫著我的幾十斤。

為了使她儘快康復,我不得不陪著她一同睡一張床。冬天夜裡,剛換了尿溼了褲,被子又臭了。換了又換,一換再換。夜,象是一瞬間,但又象是一年之長。想睡,臭味又太難聞,燻得我神經已嚴重衰弱,雙眼佈滿著血絲。

更加無可耐何的還在後面呢,越加腐爛的傷腳,剛剛換上新藥,又扯掉了。春夏季,尚能支撐,冬天,凍得皮肌發紫,藥物無效,日益嚴重的痛,象一支支的鋒利的針,扎著我的心。

母親啊!為什麼您總是不安分地好好活著啊?我寧願永遠保持如下的鏡頭留住您的壽步。

鏡頭一:自我懂事起,我就不忍心離開您,本該當兵去的我,放棄了。縣城裡的房子都建好了,該到城裡發展去,我捨不得您。我想在家好好地陪您、照顧您、侍奉您,與您共享母子的天倫之樂。

鏡頭二:每當我的妻子和您發生口角,我總是首先責備自己、願意打傷自己來換您的寬容。雙膝跪在您床前請求原諒時,您每次最後最後都原諒了我,但那次跪過一天一夜呀,您也太忍心了,仍然不肯原諒。

鏡頭三:多少個春秋,多少個夜晚,換過多少尿褲,臭味如何難嗅,我不嫌。

鏡頭四:給您醫病治傷,用過多少藥,花費多少錢 ,我從不吝嗇,只要您能活著,花錢,我心不痛。

鏡頭五:不管您迷失去多遠的路,我再忙,也會去把您揹回,給您喂喂飯。

鏡頭六:您合上眼睛的那一刻,我仍然不肯放棄,只當您睡熟而已,捨不得把您放在地板上,還小心翼翼地在給您喂藥,希望您能呑下去,好起來。但是,您只是含著,走了。

九十六個春秋,您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離去。 剛閒了眼,雨濛濛地灑。送您上坡了,雨又流了起來。您的棺木一安放下地,好好的天氣又下雨了。老天都捨不得您走呀,誰催您呢?

母親啊,您就這麼走了麼?

安息吧!母親,來世我們一定要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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