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水鐵血抗元名將李庭芝

讀過金庸《射鵰三部曲》的,大概都知道義守襄陽、城破殉國的大俠郭靖,在宋、元末年直到現在,以一句“俠之大者,為國為民”而圈粉無數,翻拍他的電影電視多達兩位數。但大俠雖好,畢竟只是虛構的藝術形象,歷史上,襄陽的陷落是因為守將援盡降元。而在古城揚州,卻是真的有一位鐵血抗元,死守孤城,堅貞不屈,英勇就義的一代名將,他就是李庭芝。

廣水鐵血抗元名將李庭芝

一、少年英才李庭芝

李庭芝,字祥甫,湖北應山人。出生時家裡屋樑上出現了一株靈芝,故名。《宋史》說他“少穎異,日能誦數千言,而智識恆出長老之上”。宋理宗嘉熙年間王旻知隨州,李庭芝年僅十八歲,對地方局勢已體現出超乎常人的清醒頭腦和精準的預見性。他經過縝密分析認為隨城必將“異動”,請求伯父叔父們徙家德安以避禍。阿伯阿叔們哪裡信這個,但架不住李庭芝反覆勸說,勉強搬走。沒多久,王旻果然為部屬挾持,一時隨州士民死難者甚眾,得益於李庭芝的遠見,李氏一家在這場動亂中並未受到波及。

李庭芝雖然早慧,後來也中過進士,但他更擅長的顯然是軍事。他在鄉試中舉後即投筆從戎,追隨時任荊湖制置使、鎮守襄陽的名帥孟珙。孟珙十分看中他,將他留在幕府,主管機宜文字。

後來李庭芝歷任知建始縣、京湖制置司參議、兩淮制置使、京湖制置大使等職務,宋度宗鹹淳十年冬加參知政事,宋端宗景炎元年召為右丞相,算得上“出將入相”。

廣水鐵血抗元名將李庭芝

《應山縣誌》中關於李庭芝的記載

二、募兵三千救襄陽

襄陽是南宋末年抵禦元軍的北方屏障,地理位置極為重要。南宋降將劉整向忽必烈建議滅宋方略時,認為欲取宋朝,必須先攻襄陽,“無襄則無淮,無淮則江南唾手可下也”。早在1235年,宋蒙聯手滅金後,蒙古勢力逐步南侵,襄陽曾兩度短期陷落於蒙古人之手,後來分別為孟珙、李曾伯所收復。淳祐十一年(1251),在時任京湖制置使李曾伯的倡議下,南宋政府投入巨大人力物力,對襄陽展開修復和重建,同時遷入軍丁百姓以充實城中戶口,屯積了大量物資糧草,以資固守。重建完成後,李曾伯專門在峴山摩崖勒銘:“千萬年,屏吾國”,對襄陽的防禦能力充滿自信。

但以襄陽為北方永久性屏障的設想,經蒙古傾舉國之力圍困封堵,終於在近二十年後的宋度宗鹹淳五年(1269)變得難以為繼。在多次救援均告失敗之餘,南宋政府以李庭芝為京湖制置大使,總領中路防務和入援襄陽事宜。然而宋朝的人事安排相當奇葩,李庭芝雖是前線總指揮,卻無節制此時駐紮在郢州(今湖北鍾祥)的范文虎殿前軍主力之權。其間,李庭芝曾多次要求范文虎合兵策應,范文虎始終“以取旨未至”,日日置酒高會,不予理會。李庭芝無奈,只有選擇單獨行動。在此之前,他探知襄陽西北有河名“清泥河”,發源於均州、房州之間,是漢水上游的支流,於是“即其地造輕舟百艘”,出重賞,募死士,得士卒三千。以戰船結為方陣,裝載火槍火炮、巨斧勁弩和大批戰略物資,以部將張順、張貴為都統,從清泥河進入漢水,順流而下,一路突破蒙古軍重重防守,於第四日清晨直抵襄陽城下。此時城中絕援已久,聞救兵至,人人踴躍,勇氣百倍,這是襄陽自全面被圍後,宋方救援成功的唯一案例。宋朝歷次救援襄陽,統其事者大都選擇沿漢水向上逆流仰攻,往往勞師數萬卻無功而返,李庭芝卻別出機杼,從上流取道突破,以區區三千之眾一戰成功,可見其軍事能力。

但這樣的戰績在蒙古大軍的分割包圍及強悍的“回回炮”猛烈攻擊下,也無力迴天。在蒙軍攻佔樊城,宋軍救援無望後,鹹淳九年二月,困守孤城襄陽的守將呂文煥被迫出降,這一決定當時中國命運的保衛戰以宋方失敗宣告結束。戰後,李庭芝主動承擔起失利之責,上表請罪,罷居京口。

廣水鐵血抗元名將李庭芝

蒙軍“回回炮”猛轟襄陽

三、碧血丹心守揚州

隨著襄陽失守,南宋北邊門戶洞開,元軍一面順江而下,奪取湖北、江西等地,一面加強了對兩淮地區(即淮東、淮西,大致相當於今天的江蘇、安徽一帶)的攻略。鹹淳九年,元軍攻揚州,制置使印應雷突然“暴死”,南宋朝廷又一次想到了李庭芝,起復他為兩淮制置使,經營兩淮防線。李庭芝認為精力不夠,請求專任淮東制置使、知揚州,從之。

李庭芝在開慶元年(1259)已擔任過兩淮地區的軍政主官,任上修整武備,鞏固城防,頗有建樹,這是其第二次主政淮東,面臨的形勢已急轉直下。鹹淳十年冬,忽必烈定計滅宋,元軍再度大舉南侵,兵鋒直指臨安。“憤茲醜虜,闖我長江”,自北宋末年都城汴梁被圍,150年之後,宋朝政府不得不再一次發出“勤王詔”,李庭芝第一時刻派出軍隊,鞏衛京師。其時元軍順流東下,所過州縣紛紛出降,李庭芝獎率所部,嚴加固守。元將阿術築起長圍,先後使人持書勸降,李庭芝殺其使而焚其書,時時取出金帛、牛酒犒勞將士,軍民人人感激自奮。

我們知道,“圍城”這種仗,打的就是消耗,沒有戰略支援、缺乏後勤補給,以“儲粟可支十年”、固若金城湯池的襄陽,尚不免投降之一途,何況戰略經營投入遠不及襄陽的揚州。圍困整整一年後,揚州城內的糧食與物資終於消耗殆盡,周邊的淮安、盱眙、泗州等地紛紛以糧盡降元,李庭芝仍從官員和士民中徵集粟米,以資軍用,未幾,糧盡,又令將校出粟,混合牛皮、酒麴等雜物煮熟後提供給戰士。一座城池,已成煉獄,守軍中有以子為食的,但仍力戰不降。

這邊廂李庭芝在拚死固守,外間的局勢卻風雲突變。德祐二年(1276)正月,元軍進逼臨安,享國三百年之久的宋朝迎來存亡絕續的大關口,南宋朝廷不戰而降。阿術持宋朝太皇太后的手詔向李庭芝招降,李庭芝登城回答說:“我奉詔守城,沒聽說過有詔書諭降的!”太皇太后不甘心,北行途中又以手詔相賜:“現而今我與嗣君均已臣伏元朝,卿尚為誰守之?”是啊,朕的大宋已經亡了,你李庭芝還折騰什麼呢?李庭芝不答,命發弩射使者,使者奔去。局勢險惡,人心惶惶,幕僚中不時有人勸李庭芝早做打算,李庭芝只淡淡一笑:“我只有一死而已!”為了當眾明志,當阿術再度遣使持詔招降時,他開城接納使者,斬之,將詔書在城頭當眾焚燬,以示決不降敵。阿術實在無法可施,只有提請忽必烈降詔,赦免李庭芝的焚詔、殺使之罪,以此來敦促其早日歸降,但李庭芝再度堅拒使者入城。

回顧德祐元年、二年之間的揚州,我們可以清晰看到這樣的場景,落日大旗,孤城喋血,軍士死傷枕藉,將軍鐵衣破碎,招降者鍥而不捨,回絕者義無反顧,實在是一幅悲壯萬端的歷史畫卷。作為橫掃歐亞大陸、動輒殺人屠城、素有“上帝之鞭”稱號的蒙古鐵騎,面對南方這個不算特大城市的揚州,居然被虐到一心求和,在蒙古的軍史上大約也是絕無僅有的。

益王趙昰在張世傑、陸秀夫等人扶持下轉移至福州即位,成立南宋“行朝”,詔命李庭芝赴闕。得知宋室還有一息血脈尚存,李庭芝大喜過望,國家復興的希望再次熊熊燃起,他當即以制置副使朱煥留守,自與部將姜才將兵七千東趨泰州,欲取海道南下福建。但他沒料到的是,堅固的堡壘往往不是為外敵攻破,而是從內部崩塌。李庭芝前腳走,後腳朱煥即舉城降元。阿術無旁顧之憂,傾全軍之力,不顧一切分道圍追堵截。李庭芝兵少,不得已退入泰州堅守,阿術仍然使出圍城的老法子,同時將李庭芝留在揚州城的妻子兒女驅至城下招降。此時姜才發病不能視事,泰州裨將孫貴、胡惟孝、尹端甫、李遇春等打開北門接納元兵。李庭芝知大勢已去,投蓮池自盡,水淺不死,與姜才一道被俘至揚州。到這個地步,阿術欣賞他的才智勇武,仍然猶豫不決,不忍殺害。朱煥力請殺之,說揚州自用兵以來,積骸滿野,罪魁禍首就是李庭芝與姜才,不殺等什麼呢?阿術“乃皆殺之。揚民聞者,莫不泣下。”

四、“偉人”齊名文天祥

李庭芝是宋元之際宋方陣營一流的軍事人材,其治下的揚州,是宋朝自襄陽失守後,堅守時間最長的城池;他本人大概也是蒙古人最感頭疼的對手,其部屬士氣之高昂,訓練之有素,是南宋末年少有的敢於與元軍硬碰硬的部隊。德祐二年閏三月,宋恭帝與全太后在元軍挾持下北上大都,途經瓜洲,此時揚州已援盡糧絕、食不果腹,李庭芝仍能以步騎四萬夜搗瓜洲,意欲奪取帝、後。這一仗激戰凡三個時辰,直打到元軍主動退避,宋軍追擊至蒲子市,仍死戰不退,可見戰鬥力之強悍。

軍事以外,在行政上也頗有建樹。理宗嘉熙四年(1240),李庭芝權知建始縣,實行兵農結合戰略,訓農治兵,成效顯著,後來在四川全境得以推廣;景定元年(1260)權知揚州,揚州以新遭兵火,廬舍盡毀,百姓多亡去,李庭芝收集離散,貸款給百姓建屋,屋成而免去貸款,凡一年,官民居皆具,市肆重新繁盛。每逢境內水旱災情,即命發倉賑濟,不足之數以私產補足,“揚民德之如父母”。尤其注重人材選拔,在他兩度主政淮南期間,由於禮賢下士,且知人善任,“時稱得士多者,淮南第一,號小朝廷”。我們熟知的“宋末三傑”之一的陸秀夫,即一手出自他的賞識與提拔。三年後陸秀夫在宋亡之際揹負少帝蹈海殉國,未嘗不是被他一貫的忠義之氣所激勵。兩人同為宋末名臣,一在揚州就義,一在南海殉國,烈士肝膽,足以前後輝映。

魯迅先生說過,“人以文傳,文以人傳”,李庭芝雖中過進士,然而一生專心軍民之政,並未留下《過零丁洋》《正氣歌》這一類激勵人心的文學作品。《全宋詩》中僅存《挽胡季昭》五言律詩二首,詩意平平。在影響力上,較同時代的文天祥要稍弱,但後世給予歷史評價極高。元人趙景良《忠義集》中有詩,起句是:“淮海曾聞一偉人,十年臥護息邊塵”,以“偉人”二字見稱,具見推崇備至之意。我們看元朝官修的《宋史》,給文天祥的評價,也是“偉人”兩個字。

三百年後,明亡清興,史可法守揚州。在清軍的主動進攻與史氏的消極防禦下,揚州僅一日即告陷落,慘痛的“揚州十日”便以此發端。又七年後,史學家談遷路過揚州,曾專程到史可法墓前憑弔,在詳細考察了揚州的地理形勢後,談遷十分感慨,他說:“揚州地多陵阜,故稱廣陵,城堅濠廣,四野漫延,正利步騎”,晉、唐以來都是著名的用武之地,然而史閣部並沒有取得與揚州軍事地位相匹配的戰績,終致名城破敗,生民荼炭。他認為據此看來,史可法似乎不及李庭芝(豈史氏尚不逮李庭芝耶?)。

李庭芝死後,揚州人自發為他與姜才二人立祠祭祀,世稱“雙忠祠”。在其故里湖北應山,每逢四賢祠春秋致祭,一併享受祭祀者五人,分別是:二宋(宋郊、宋祁)、二連(連庶、連庠)、李庭芝。上世紀50年代,陝西、江蘇兩地的劇作家各自以李庭芝為主角,編寫了秦腔《烈火揚州》、揚劇《碧血揚州》兩個歷史劇目,其中《碧血揚州》曾被京、粵、潮、越、豫等主流劇種移植上演,反響甚大,至今仍是戲曲界的經典劇目,一度被改編為連環畫等通俗讀物流行。顯然,歷來以崇尚氣節著稱的中華民族,是不曾忘記、也不會忘記這位民族英雄的。(陳書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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