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頤
在我們的印象裡，“傳統”意味著悠久，是長期積澱的人類文化。但是，歷史學家告訴我們，未必如此。
比如，說到蘇格蘭人的傳統裝束，有多少人會馬上聯想到格子呢短褶裙呢？實際上，這種裝扮並不是古代遺風，它作為傳統是在18世紀末19世紀初才真正形成的。根據歷史學家休·特雷弗-羅珀撰寫的《傳統的發明：蘇格蘭的高地傳統》一文，蘇格蘭人從前的打扮是與其他歐洲民族差不多的紳士派頭的長襯衫和緊身褲，後來，到了17世紀，高地軍隊參與了英國內戰，士兵們普遍用格子呢披風束腰，看上去有幾分像裙子。再後來，英國政府出於民族同化的需求，頒佈了有關蘇格蘭禁止穿著高地服裝的法令，百姓們不穿了，可是，在蘇格蘭貴族中間，開始悄然流傳束腰披風改進而來的短褶裙，以此為時尚。這種時尚隨著蘇格蘭兵團征服印度和美洲的歷程進一步普及化，並且產生了通過格子圖案來區分克蘭（部落）的觀念，視之為族群榮譽的象徵。
再如，我們可能沒有意識到，現代人的“時間”觀念也是一種近代發明。在一個農業共同體裡，人們習慣於依靠氣候、風向、光線推斷勞作的時間，日晷等早期器械因為條件限制從未得到大範圍的應用，直到17世紀，隨著鐘錶這類機械計時工具的發明，精準計時很快代替了古老的自然觀念。資本家僱主強烈地意識到時間的重要性，按照時間支付工資成為通行做法，僱工、職員和工人被納入嚴格的勞動時間制度，時間就是金錢，孩子們從小被教育應當節約時間，對時間的節儉成為公認的美德。
羅珀的文章收錄於論文集《傳統的發明》。由英國曆史學家埃裡克·霍布斯鮑姆與特倫斯·蘭傑負責主編，英文版於1993年出版。這部論文集來自於知名歷史刊物《過去與現在》舉辦的一次研討會，主題來源於霍布斯鮑姆有關“傳統的發明”的思想。霍布斯鮑姆、蘭傑、羅珀與普賴斯·摩根、大衛·卡納迪恩、博納德·S.科恩一起，就蘇格蘭、威爾士、英格蘭、印度和非洲的一些傳統進行了個案研究，這些富有啟發意義的觀察和討論最終結集成書。
霍布斯鮑姆撰寫了論文集《傳統的發明》的導論，他提出了一個總論斷，即，“那些表面看來或者聲稱是古老的‘傳統’，其起源的時間往往是相當晚近的，而且有時是被髮明出來的”。這與湯普森在《共有的習慣》導論的論點高度契合。湯普森說：“習慣意識和習慣做法在18世紀表現得特別強烈，實際上，某些‘習慣’是晚近創造的。”
史學家的研究並不停留於現象的描述，而是深挖背後的邏輯，洞悉其中的不平等。置身於社會大潮，下層民眾的對抗是低姿態的，群體意識被“習慣”浸染，文化記憶被“傳統”改造。在走向現代的進程裡，新和舊，古和今，發生複雜的互動反應。我們在失去一些東西的同時也得到了一些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