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席宴

随笔:席宴

四月三号,白天母亲与阿姨等人去坟前祭扫,我因为要上网课,所以并未一同前往。晚上,阿姨叫我们一家以及大舅、二舅、小舅一家去江南西涧边上的一个土菜馆吃饭。这是今年疫情以来,我们第一次在外面吃饭。

甫一进门,喷香的酒菜早已备齐,两个侄子已经对坐在一边的小桌子上吃饭,其中一个迎面见到我,便欢快的大声叫了起来,圆嘟嘟的小脸牢牢的将一抹笑意拘在唇角边上,一双小眼眯成两弯细缝,模样是说不出的灵动可喜;另一个背对我坐着的侄子,年龄稍长,而且相比之下确实要文静不少,因为是表姐家的儿子,平时亦不怎么见到,是以见了我倒没有太大的反应。

几个长辈连着坐在靠里的位置,推杯换盏之间,议论着此次疫情的时局态势;母亲、阿姨则并未落座,端着饭碗一边吃饭,一边看顾着两个侄孙。小我几岁的表弟、表妹坐在一边,静静地吃饭,都并不参与长辈们的讨论。坐在我左手边的,是一个白白胖胖的青年男子,他是我的表哥。

喧嚷的空气里掺杂着酒水的热气,眼见耳闻似乎是一番热闹欢腾的景象,这景象似乎离我们很近,又总觉得早不知在何时,就已是一种触之不及的遥远。于是在这一方小屋内出现这样一种怪异的景象,热闹的气氛越过沉默的青年一代,断层式的流动在长辈与小孩之间。我看着两个侄子天真无邪的笑脸,忽然想起了十余年前的景象。

那时的我与表哥,是与他们如出一辙的年纪,逢年过节我们相聚在外婆家,外婆家的院子,于我们而言,就是匿藏着无数宝藏的神秘世界。我们在宽敞的院落里烧火、玩水、点烟花、放炮竹,于是难免惹来父母的厌嫌与喝骂,可是外婆总是笑呵呵的将他们说骂一通,待我们玩好,又默默为我们清理“战场”,并且从不责怪我们将院落弄的一片狼藉。有时我们关起房门,在房间里说大人们无从知晓的悄悄话,或是玩表哥带来的新鲜玩具。晚上我们在亮的晃眼的白炽灯下吃饭,大人们在桌子的一边饮酒,我们就在桌子的另一边喝饮料,我们轮流着模仿当时热播的电视剧《忠义乾坤》里妲己劝纣王饮酒的桥段,捏着嗓子发出娇媚的声音,说:大王,来一杯嘛。然后将一次性纸杯捏成两边尖尖前后翘起的商爵形状,嬉笑着相互喂彼此“饮酒”。或是模仿《中华小当家》里评议食味的桥段,夹起一块糖醋排骨,若有其事的先从色泽、气味上考究一番,然后装模作样的将它吃下,忽然一阵恍如升天的夸张做派,闭着眼陶醉的从进口、入喉等各个方面细致的评论一番。然后我们大笑一阵,饭也不吃的跑下饭桌,拿起烟花冲入渐渐浓郁的夜色中。

我以为以后也会是这样的,至多娱乐的方式会随着年龄的增长稍有不同。可不知从何时起,饭桌上我们不再只是去喝饮料,似乎巴不得早些逃离似的,三下两下扒完一碗饭,便立刻退出饭局。不知为何,我们没有矛盾,说的话却越来越少,像不爱那些无关乎己的喧闹一样,我们渐渐连与彼此沟通的欲望也没有了。心灵的疏远来的悄无声息,又如此刻薄冰冷。

我虽在此偶感缅怀,可每次聚餐长辈们追忆我与表哥昔日的情形时,心中又觉一阵的厌烦,感到无趣之余,更多的是说不出的尴尬。但我们都勉力维持着面上的自然,如此久了之后,大约使我们不约而同的对这样的席宴感到排斥和恐慌。

十数年过去了,饭桌上少了一些人,又多了一些人。花白的银发爬满长辈们的鬓角,我忽然感到他们的热闹相较从前,如今也已显得力不从心了;无邪的笑容从小孩的唇边绽放,只有他们的热闹,还仍然充满着蓬勃的活力。在这懵懂无知的年纪,世上的一切都发散出友好的讯息,而我深觉,不是这世界对长大后的我们不再友好,相反,是我们渐渐与这片世界疏远,再无法像儿时那样无条件的热爱。

饭毕,表哥尴尬的笑笑,给长辈们发了一支烟,告罪离席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跟着一同消失了。表哥走了。


随笔:席宴


20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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