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愛我乎》後記:志怪與人情

大約是高二時期,我於《周作人自選集》中讀到他的《五十自壽詩》。其中兩句,我尤為喜歡,其音律一直縈繞在耳,其畫面如在眼前:

街頭終日聽談鬼,窗下通年學畫蛇。

眼前彷彿出現位悠閒老者,整日在固定的時間出現在茶肆或酒樓中,叫一杯水酒、點幾個小菜,慢慢抿著,聽說書人講光怪陸離的志怪故事。或者,老者自己喝得微醺,神采奕奕地向眾人說起早已爛熟於心的志怪故事。

中國有源遠流長的志怪傳統。自《山海經》以降,則有幹寶的《搜神記》、唐人傳奇、洪邁的《搜神記》、蒲松齡的《聊齋志異》、袁枚的《子不語》、紀昀的《閱讀草堂筆記》,綿延數千年。而上面所羅列的書籍,亦不過是古典志怪書海中之一粟。在我沉迷於志怪小說的那段時間,曾有個雄心,想把中國古典志怪小說瀏覽一遍,然而終於迫於現實的壓力,放棄了這個想法。

志怪屬於“稗官野史”,於志在治國安邦的文人而言,乃屬小道,乃是消遣之作。蒲松齡科舉不順,乃化作聊齋先生,於茶肆、鬧市中聽南北往來的商旅講各種怪異的故事;洪邁開始作《夷堅志》,亦已是經歷宦海沉浮之後的中年。不管故事多麼離奇,只有在他們視野之內,都會被記錄在冊。而這些龐雜的故事中,往往包含著大量社會生活、民俗習慣、婚姻制度等材料。概而言之,在這些短則百字、長則千字的志怪故事中,我們能讀到古代文人對社會、自我命運的關懷。

《佳人愛我乎》後記:志怪與人情

人生中的第一本書

在《街頭終日聽談鬼》一輯中,所收錄的《人生如若大夢》,原文《韋氏》出自於唐人牛僧孺《玄怪錄》。讀到此則故事時,我正在嚴肅地思考著“命運”。《韋氏》故事並不複雜,雲一貴族女子曾作一怪異的夢,夢中她經歷一段人生,有過輝煌,亦有過失落,但她未逃避自我的命運,而是迎接了自己夢中所昭示的人生。看起來像是一個宿命論的故事,然而在我看來,情況並非如此,而是她並沒有自暴自棄、自怨自艾,而是以剛健的姿態,去迎接人生,去發現生活的意義。《街頭終日聽談鬼》為本書上輯,旨在挖掘與志怪中的人情。

本書下輯為《此情不關風與月》。我剛來上海時,曾有一段時間,心情頗為抑鬱。某日忽而翻開老杜的詩集,讀到《贈衛八處士》一詩,錄如下: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

少壯能幾時,鬢髮各已蒼。

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

焉知二十載,重上君子堂。

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執,問我來何方。

問答乃未已,兒女羅酒漿。

夜雨翦春韭,新炊間黃粱。

主稱會面難,一舉累十觴。

十觴亦不醉,感子故意長。

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

人生參商莫過於此。大學畢業後,忽忽十年,而同學少年亦各奔東西,各有前程。忽而於城市某個角落不期而遇,不亦是又驚又喜,不都感嘆“兒女忽成行”?因而,此輯所收錄的文章,則著眼於人情,著眼於日常。

《佳人愛我乎》是一本小書,所收錄的文章,最長不過三千餘字。這麼短的篇幅裡,能說大抵是有限的。它們的存在,似只能證明我多年來在陸陸續續地寫著一些文章。

是為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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