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想起喜歡的書兒(2)

我躺在床上想起喜歡的書兒(2)

摘引 池其羽點評太宰治《人間失格》

我一直認為,愛情是三十歲以前的事情,三十歲以後,大多是算計,算初衷算付出算回報,算到入不敷出,就謙虛地拱手一別兩寬。那時候看《廊橋遺夢》,只覺得兩個中年人的感情是隱忍而可憎的,遠不如年輕人的愛慕,來得單純明亮。

我也一直認為,死亡是三十歲以後才能談及的事情。人到中年,急著去死的心情總會倍加迫切。洛麗塔的美好已經歷完,松子的蒼涼正不遠不近地等著,彷彿怎麼走,都不外乎是流水的影子與方向,百川東到海一一而西歸一一而我早已厭倦這一路的奔波,並不想把來路再走一遍。

松子的餘生有一句話,大多人都還記得,“生而為人,我很抱歉”。愛玲小姐曾經覺得愛會讓人謙弱卑微,會讓人低到塵埃裡去,再開出花來。所以她寫感情,總要帶上一股子天然的服氣。愛玲小姐驕傲慣了,就容易忘記人除了會對愛人服氣,也會對人世服氣。

在路遙的書中,我們看到的人類是喜愛掙扎和自以為是的生物,因為自以為是,所以才要改造環境,改變生活。所有革命樂觀主義的文學,所有英雄主義的文學,其實也是一種自以為是的文學。

然而我們想不到,在這個世上,還有一部分人是反過來的,是從不掙扎的,是自以為非,且自甘墮落的。

讀太宰治的《人間失格》,就像自我之外,對鏡般多出了一條反相的生命。佛說 我們不能著相,何況反相。這生命充滿了黑暗與抑鬱,黑暗與生俱來,再沒有比它更合適的卑微與墮落了。想起我也曾對這個世界妥協,想起多年後我也要把這所剩不多的軀殼交還給我自己,就不免於心慼慼。

我曾經嘲笑過一位朋友,笑他的內心不夠強大,見壞人要恨壞人,見弱小要恨弱小,一點也沒有三十多年人情世故的胸襟。他理所當然地拉黑了我,雖然我還有很多話想對他說。但想想,他之所以拉我處於黑暗,是因為我本就對這黑暗有著莫名的歡喜。

閱讀是一種物以類聚的活動,氣味相同,才能相投。有人不喜莫言的文本語言,覺得太俗;也有人抱怨看不完《人間失格》,因為太作,而那煞有其事的錯為正用,是他一生也沒有見識和想象過的。

大多時候,我也像是葉藏,在門後忽然聽到他人幸福的笑聲,就要聽聽,想想,然後多疑地轉過身去。生活是多面的,每一次細微的轉動,都能現出一種不同的人生。幸與不幸又有什麼關係,只是一切都將逝去。

就像四月果然又來了,紫荊花在窗下開得有些痴醉。陽光像波浪一陣一陣,衝涮著那些細小的已經展開的花瓣,不久就鋪了一地。然而陽光畢竟只是陽光,並不能把凋落下的事物收集起來,納入自己的懷裡以涼以暖。倒是臨窗的東面有條河,每年春天,河水帶著落花東去,自成一景。

那些從樹上抖落的傷口啊。

一一“那傷口已變得比自己的血肉還要親密無間。”

一一“那傷口就是它鮮活的情感。”

電影裡,被嫌棄的松子從小心翼翼到自暴自棄,最終還是沒能逃脫一一一群小屁孩玩著玩著,把多嘴喊他們回家的五十多歲的她給打死了一一漫天星光灑下來,降落在草地上,星光像勝利者一樣,洋洋佔領著整片草地。

一些人暗暗慶幸:這個肥碩邋遢的人從此再也不必像把破舊的椅子,讓人一坐上去就嘎嘎亂響了。

只是,此間如果有情,無謂悲喜;此身如果常在,又要什麼生死呢?

在四月的春光裡讀完這本自傳體小說,屏幕終於暗了下來。現在我們可以回到生活裡,將美的東西,原封不動地描繪成美。

其中有段手記:“這是我對人類最後的求愛。儘管我對人類滿腹恐懼,但是怎麼也沒法對人類死心。”

書成於1948年。同年,太宰治投水。大庭葉藏第一次未能完成的自盡,終於由他的創作者來完成了。萬物如果有靈,我們從出生就已預定的航向,是否從來就沒有偏離過?

“從那天夜裡起,我的頭上出現了白髮,對所有的一切越來越喪失信心,對其他人也越來越懷疑,永久地遠離了對人世生活所抱有的全部期待、喜悅與共鳴。”

好的文字有種輪廓,這輪廓就像幻想中的肉體,裡面流淌著無邊的寂寞。寂寞是兩個人的無言以對。

似乎豁然開朗,落落所以相投。

而相投,對山水是成映,對有情人是成趣,而對我們,是在不能厭棄的塵世裡,愛遍他身上的每一個部位,看著他生,由著他死。

我躺在床上想起喜歡的書兒(2)

臨今年暑假,佳琨在黑大圖書館借了一本《蘭波詩選》到寢室,她喜歡蘭波,於是我向佳琨借來讀了讀。寫了一點點感受

蘭波先生

你納喀索斯式的靈魂照見了嗎

淚痕如溝壑一樣深的臉龐

你這橫空出世的流星

毫無目的地照亮自身的存在

你以痛苦洗身

人卻誇耀你的浪漫

枯萎的馬賽

你在責怪那淘氣的孩子

惡作劇的箭

金色銀色也辨分不開

魏爾倫、魏爾倫…

今天讓滿地的青草萎謝進塵埃

今後讓“岩石泉湧、沙漠開花”

只是笑談

太陽睜開一隻眼,閉上另一隻

青蔥的樹在陽光中表情痛苦地扭曲

蒼老醜陋的樹卻在黑暗裡笑逐顏開

這哪有你愛過的痕跡

拿著上帝給你的筆

你在牆上寫:殺死上帝

蘭波先生

你獨到不凡的靈覺感受了嗎

愛情被感冒的靈芝破滅的

正是痛苦在受孕後流出的思緒

這個慾望與噁心流傳的二十一世紀

鳥在閃爍瞬逝的時間縫隙死去

顫動一下,再像跳樓般

跌落在牤牛的陰影裡

唱詩班的孩子歌唱並不篤信的詩篇

為了得到餬口的麵包

即將溺斃的我推銷美妙的童話

為了得到你

你這善變的絕冷

是我的自私賴以開解的良藥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