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玛镇》:旧俄下妓女的血与泪

“ 亚玛镇是烧掉所有欲望的火坑,是烧掉所有廉耻的火坑。”

《亚玛镇》:旧俄下妓女的血与泪

  • 火坑

我没有办法算清有多少人在安娜·马尔科夫娜这所二等的两卢布妓院里进出过,如同戈里宗特无法估量经他手进出,落入妓院的女人究竟有多少个。

来自各行各业的人同夜幕一道涌进亚玛镇,他们打着各样冠冕堂皇的幌子,避着刺眼的视线只为来完成那件宇宙奥秘中最伟大最壮美的奥秘:

在一张前一个狎客的体温尚未冷却的共用床铺上毫无目的地完成那件孕育新生命的奥秘活动。

一个妓女——一件公用的器皿,城里过剩性欲的发泄器!

这样题材的作品很容易让人与色情联系到一起,但我敢保证:任何读过这部作品的人只会被满纸的血与泪所震撼。倘有人被情欲的冲动冲昏了头认为这是一部淫秽而有伤风化的小说,那他真应该扪心自问并虔心忏悔。

俄语“Яма”意为“坑”,故这部作品又被译作《火坑》。亚玛街便是烧掉了所有欲望的火坑,烧掉了所有廉耻的火坑。

它承载了社会中最肮脏的一面,同时也还原出最本质的一面。入了这火坑,便永受着火的煎熬,不死不休。

任妮雅、柳勃卡、芭莎、塔玛拉、松卡...哪一个不是如此呢?

芭莎在一个晚上被带进房间十几次,最后忍受不了蹂躏竟至昏厥;柳勃卡在一个月里接客一百六十五次却仍欠着老鸨巨额债务;松卡因为长相难看而被层层转卖到更低贱的半卢布妓院里去。

这些个触目惊心可怕得已足以让人喘不过气,更可怕的是这种“可怕”竟也成了每天都要发生的习以为常的琐事。这些罪恶已成了纯粹的买卖,成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天经地义的事。

人的所有道德和情感在这些“琐事”中泯灭殆尽。

在对人的“改造”上,亚玛镇有着监狱般的能力,“她们的生活被一堵怪诞的、无形而严密的墙与世隔绝了”。如《肖申克的救赎》里所说的“体制化”:一个人在体制化的生活里活得久了便不再有生存的能力。

“她的智力、她的体验、她的需要到死都只停留在小孩的水平上,很像一个从十岁起就未曾出过学校大门、现在已头发斑白、天真的女学监,又像一个从小就被送进修道院的修女。”

一个即使有幸脱离了亚玛镇的姑娘,在不久之后,也会因着挨饿和茫茫前途再跑回来做起老本行。不单是这群姑娘已完全丧失正常生活的能力,这群被社会抛弃的人,连家庭都容不下的人,又有谁有足够的耐心和善意去接纳她们呢。

这种于己于外,不可挣脱,无法抵抗的力量令她们不可避免地再次堕落。

被李霍宁赎身而又抛弃的柳勃卡如此,亚玛街毁灭后,重又在街上拉客的野鸡阶层亦如此。

我无法去同情一个自甘堕落的人,但她们着实是被严酷的社会逼上了卖淫道路。

一个不到十岁就被亲生母亲卖掉成了众人玩物的姑娘;一个十四岁时被人奸污,十六岁时就成了身染性病领有黄票的妓女;一个在学生时代就被老师要挟下而屈从了淫威,最后被迫落入窑子,过猪狗不如生活的人。

我们又怎么忍心道貌岸然地去要求着她们仍旧抱有对世界的善意呢?

她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啊。

她们行为粗鲁,言语下流,实际上彼此又十分温存体贴;她们在纵欲中横流,却也心存真挚的情感。

任妮雅把所有的愤恨负于梅毒上,决心把这毛病传染给所有两条腿的流氓,但当她见到那个军校学生时,任妮雅又不忍心去做;塔玛拉在好友任妮雅上吊去世后,不忍妓院将她弃尸荒郊野外,她东奔西走终得以将任妮雅正式安葬。

如此种种,谁又能说这群姑娘的心底里没有真善呢?

  • 何时终结

亚玛镇的毁灭并没有毁灭掉这罪恶的勾当,她们从亚玛镇分散到大城市里的各角落,重又产生了一个新的社会阶层——在街上拉客的野鸡阶层。

这罪恶的勾当无法去摧毁亦无法去拯救,“救援会”成了妓女眼中的笑话,李霍宁期望拯救哪怕一个妓女也最终化为了泡影。

在《第三种黑猩猩》第四章节提到了婚外情,写道:

“我们与其它动物一样,在演化过程中必须赢得生殖竞赛。我们过去发展出的生殖策略,塑造了我们。但是我们也发展出了道德意识,为了追求道德目标,即使违反生殖竞赛的目标与方法,也在所不惜,无怨无悔。”

道德意识对婚外情起了不可忽视的约束作用,我恰恰认为这种约束作用不经意间推动了卖淫行当的生长,只要人还存着动物性,还是有性生殖,道德的束缚力还在,那么这种行当便不会终结。

作者吉普林借记者普拉东诺夫之口说:

“只要存在着私有制,就会有贫穷。只要存在着婚姻,卖淫现象就消灭不了。”

即便如恩格斯所说的“随着生产资料转归社会所有,妇女为金钱而献身的必要性,也要消失了”,恐怕到了那时,消失的也仅仅是“卖”,而不是“淫”。

整部《亚玛镇》都在揭示卖淫制度的罪恶,作者库普林在卷首写道:

“我知道,许多人都会认为这是一部淫秽而有伤风化的小说,然而我还是竭诚地把它献给母亲们和青年们。”

作者坚信自己做了一件他应该做的事,他认为“卖淫是一种比战争、瘟疫等祸害更可怕的现象”。

卖淫——这个古老的行当,人类生活中没有哪一个方面能够对人性暴露得如此可怕,如此丑陋,如此赤裸裸。这是一本愤怒之书,这是作者对旧俄下的黑暗的歇斯底里的控告。

“卖淫是人类的一大灾难,在这种罪恶中,过错不在女人,而在我们男人,因为需求产生了供应。”

亦是作者对于人性的拷问。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也就怕循环往复的事已让人习以为常,也就怕这事周而复始永没有尽头,永不会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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