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古傳奇
1.再見亡夫
這幢老式筒子樓裡住著三十三戶人家,因為地處遠郊,加之租金便宜,所以住戶可謂五湖四海,各式各樣,尤以外來務工人員居多。
我搬來這裡,是為了遠離那個家。我有一母,和她在一起總是爭吵不斷,離家前,我又和她大吵了一架,她讓我滾得遠遠的,最好永遠不要回來,我遂她心願就是。
住戶之間走動很多,我經常到別家蹭飯吃,唯有隔壁林老爺子家我從來也沒有去過。據說,林老爺子以前是警察,專門訓練警犬的。退休後,他依舊熱衷養狗。我天生怕狗,所以從未去林老爺子家走動。
林老爺子養的狗叫阿三。阿三絕對是狗中的翹楚,它的眼神神秘深邃,似乎能洞穿一切世間滄桑。
退休後,林老爺子開了一家心理診所。我經常看到有人吹鑼打鼓地來感謝林老爺子,便好奇地問鄰居大嬸怎麼回事。
鄰居大嬸告訴我,林老爺子治療醫術高明,最擅長治療失憶症。幾年來,他治好過不少人。
失憶症!我之所以這麼驚奇,是因為我也是一名失憶症患者。我越來越好奇,想知道林老爺子到底是如何醫治的。
小區裡有位特殊的居民——墨大娘。墨大娘是筒子樓裡的原住民,一輩子孤苦無依,早年嫁人後,不到三年,丈夫因出公差遇難。她一生無子,靠鄰里間幫忙照顧過活。
這幾年,老太太歲數越來越大,生活有些困難。於是一日三餐成了公眾行為,一日一輪。我既搬來,自然不能壞了學雷鋒的好規矩,每到週一,墨老太的起食飲居通歸我管。這幾天老太突然病了,大家更是想著法地給她做些稱心的吃食。
我趕去菜市場,專門買了條魚,燉了湯給老太太送去。午飯後,我在她廚房幫著擦洗餐具,聽到有人進來,隔簾子望一眼,是林老爺子正在客廳和墨老太聊天。
兩個人聊起年輕時的往事。墨老太嘆了口氣,說:“多少年了,我都快忘了他長什麼樣。”
“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人總歸逃不過生老病死。”林老爺子寬慰墨老太。
“可我總想再看他一眼,但人老了腦袋就不好使,最近我忘性越來越大,以前睡覺時還能夢到他,現在怎麼努力都想不起,他死得太突然、太早,連照片都找不到一張。”墨老太說著哭了起來。
我曾聽一些老人們講過墨老太的事,那時她和她青梅竹馬喜結連理,天不遂人願,丈夫被外派到深山野林搞科研,一去不返,她一等三年,等來的不是情郎,卻是噩耗。
那種錐心刺骨的痛,即使旁觀者,即使過了這麼多年,聽她一字一句道來,也感同身受。
後來人們勸她再嫁,趁年輕要為以後想,可別人說什麼她都無動於衷,有人罵她傻,可她就這樣傻傻地耗著,一直耗過青春年華,一直耗到滿臉褶,這麼多年一個人過日子,從未聽她抱怨過一句。
突然,林老爺子問道:“有沒有他年輕時留下的東西?”
我將腦袋探出去,看到墨大娘翻箱倒櫃,轉過身時,手裡多了一隻鋼筆。是以前的樣式和牌子,熠熠生輝,和新的一樣,像從沒用過。她望著筆的臉霎時花一樣:“這還是他結婚時給我的定情物。”
林老爺子說:“我幫你。”
林老爺把筆拿過來,喚醒趴在一邊睡覺的阿三,把筆放在它鼻子處。阿三噌地站起來,異常興奮,“呼哧呼哧”在鋼筆上嗅了半天,才把目標轉移到墨老太身上。
阿三圍著墨老太轉圈子,一邊轉圈子一邊在她身上聞來聞去。
興奮地叫了幾聲後,阿三扭頭望了望林老爺子,似是等待命令,林老爺子對阿三點了點頭,阿三突然向墨老太撲去,接著便不見了!
阿三像一支箭,鑽進了墨老太的身體!與此同時,墨老太倒在身後的躺椅上,昏沉睡去。
林老爺子坐在墨老太對面,點燃一支菸,慢慢吞雲吐霧。不過幾分鐘,我看到墨老太做夢一樣大喊大叫起來,雙手在空氣中不停抓,像要竭力抓住些什麼,嘴裡喚著:“阿德,阿德,是你嗎!?”
眼淚不知何時從墨老太眼裡流出,順著臉頰脖頸,洇溼一大片。
林老爺子吸完最後一口煙,對墨老太輕聲喊道:“好了,該出來了。”接著,阿三從墨老太身體裡一躍而出。墨老太醒過來後,久久不能平復,一把攥住林老爺子的手:“謝謝你老林……”
林老爺子拍了拍阿三的腦袋,說:“要謝就謝我家阿三吧。”
2.尋找記憶
墨老太是第二天去世的,走時臉上掛著笑容。筒子樓的住戶們湊了錢,把墨老太安葬了。
回到筒子樓,我頭一次拜訪林老爺子。他客氣地把我讓進門,給我倒了一杯水,笑著說:“昨天的事你都看見了吧?我知道你一直躲在廚房。”
我只能承認,隨即問道:“阿三它……”
林老爺子淡淡地說:“年輕人,你丟過東西嗎?你大概不清楚,記憶這東西也會丟,人們忘記某些事和人,總以為是自己老了病了,腦袋不好使,實際上是把那些都丟在身體裡。”
我聽得糊里糊塗:“您老到底什麼意思?”
“阿三不是一條普通的狗,它能聞到記憶的味道。”林老爺子說。
“記憶?”我驚詫,“味道?”
林老爺子繼續說:“昨天的事你都看到了,那支鋼筆是墨老太和丈夫結婚時,丈夫送給她的。如果我說鋼筆上殘留著記憶的味道,而阿三能夠聞到那股味,並在墨老太身體裡準確地找到當時的記憶,你相信不相信?”
我傻了,低頭看阿三,它白我一眼,一副何必大驚小怪的樣子。
晚上躺在床上,久久難以入眠,腦海裡全是林老爺子的話。我伸手探入髮絲,尋找腦袋上那條疤。傷疤處時常隱隱發痛,每次發作時,我都能看到一些什麼,模模糊糊的樓房,模模糊糊的人,模模糊糊的叫喊聲……這種詭怪的痛苦,從我四歲時一直形影不離。
我去過很多醫院,醫生說這是由心因性原因導致的局部性失憶症,很難治好。四歲前的記憶於我而言,一片空白。母親告訴我,這條疤是因為一場車禍留下的,我的腦部受到重創,所以才有這種怪病。
我本以為,兒時四年的光陰於我來說沒什麼。可不知為什麼,它總在我毫無準備下發作,像一隻手死死牽制我,可以不在乎,不可以不去想。想起林老爺子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記憶這種東西再微小,都會藏在你身體裡一輩子,直到死去。也許林老爺子說得對。
家裡打來電話後,我思慮再三,還是趕回市中心的家。母親突然生病住院,身邊能照顧的人只有我,趕到醫院時,她已脫離生命危險,看到我來,立刻使起壞脾氣,埋怨親戚們給我打電話。
我尷尬地不知道說什麼好,也許,從骨子裡她也討厭我……如果墨老太是為愛情堅守,我不知我媽為什麼堅守。從小我就沒有父親,也不知道父親是誰,每每問起來,母親總是冷下一張臉,不言不語。這麼多年,我們母子因為我的身份,不知被說過多少閒話。
那年代,一個姑娘家未婚先孕,要多丟人有多丟人。
我總覺得母親不顧及我的感受,她一個成年人能扛得住,我一個孩子哪裡扛得住?被人罵野種,被人欺負,在我的童年生活裡是家常便飯,那個家帶給我的除了壓抑還是壓抑。我想,我的存在一定也給她帶來了諸多煩惱,她也因此不想看到我。
半月後,母親漸漸好轉,我接她出院回家。不知是不是因為大病一場,回家後,母親變得沉默寡言,鮮少說話。臨走前一天,她深夜將我叫到床邊,說有話對我說時,我已猜到她要告訴我一些重要的事。
母親握著我的手,遲疑很久,結結巴巴說:“兒子,自從我出院後,有件事一直想告訴你,我知道我這個病是治不好了,只能拖著,我不想帶著遺憾走,不想再騙你。你知道嗎,其實……其實你不是我的親生孩子。”震驚下,我不知所措。
母親說,她一直在醫院工作,那一年,一個女人抱著四歲的孩子跑進醫院,孩子的情況很危急,車禍造成顱內出血,隨時有生命危險,搶救後命是保住了,後期治療費用異常昂貴。幾天後,女人悄無聲息不見了,把孩子留給醫院。
那一刻,望著病床中的我,母親覺得我非常可憐,她不知哪來的勇氣,把我抱回了家。哪怕家人反對,鄰里非議,也在所不惜。
我徹底蒙了。母親攥著我的手,說:“兒子,你要怪就怪我,我知道這些年讓你受委屈了,我也一直想告訴你,可我害怕你知道真相後會離開我,會不認我,會跑得遠遠的,再也不回來……”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頭上的疤痕,它開始隱隱作痛,腦袋裡模模糊糊地出現一些東西,原來是有原因的。我頭痛欲裂,母親拿出一個紙盒遞給我,打開來,是一身衣服,雖已洗淨,斑斑血痕依稀可見。是一身童裝,不用母親說我已明白,我顫抖著把衣服拿出來,心裡像堵了塊棉花,說不出的難受。
我想不通那個女人為什麼棄我不顧?我也想不通母親為什麼心安理得地瞞我這麼多年!
幾天後,回到筒子樓的我,完全變了一個人,開始對這個世界迷茫。那身被我帶回來、四歲時穿過的童裝,夢魘一樣夜夜折磨我。那模糊的人影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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