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曾對我說：“沒有愚不可及的學生。”
言下之意，學生都是可以教育，並使之進步的。
可是，我卻在一所民辦學校裡遇到一個“愚不可及”的學生，無論大考小考月考，單元測試或期中考，這個學生每次都是總攬倒數第一。數學聽不懂，英語不會說，化學學而不化，物理是雲裡霧裡。老師上課，對她有如朝板壁呵氣，連水汽都沒一點，因此她的學習成績從來都沒有用黑字寫過。各科任課老師對她不僅失去信心，幾乎是陷於絕望。由於班主任將她的座位安排在教室的最後一排最邊拐的字紙簍旁邊，於是有個別老師曾揶揄地稱她是一堆未丟進字紙簍的垃圾。
當我聽到這句戲言，心情很沉重，她是我們要培養的學生，如何能稱為垃圾？即便是朽木，也應該化腐朽為神奇，否則，要我們老師幹什麼？
將心比心，我感到這個學生活得很痛苦，一日七八個小時，加上自習課，起碼有12個小時，她要端端正正坐在教室裡陪其它同學聽那些雲裡霧裡的課，要做那些無從下筆的練習題，要寫那些言不由衷而又非寫不可的臭作文，而且還不能在課堂上打瞌睡，做小動作，或東張西望，否則，就會受到老師的批評，同學們的冷眼。
她是個人，不是塊木頭，不是塊岩石，也有七情六慾，也有活動的需求，即便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刻。然而她不行，必須約束自己，剋制自己，壓迫自己，隨時都要裝得很認真。不是一節課須如此，節節課都必須如此，日日月月都必須如此。一個人要完成這樣的“事業”，需要多麼頑強的毅力，多大的耐心，多棒的體質！
命運有時真是一種殘酷，她深陷泥沼，看見光明卻無力掙扎，並且還要受到旁觀者的冷嘲熱諷。
作者在歙縣中學98屆6班聚會時，為他深愛的同學們“再上一課”。
女兒說：“沒有愚不可及的學生。”
我決心儘自己的能力拉這個學生一把。我不敢狂言，我會賜給這個學生一個黃金的世界，但我願以自己燃燒的生命，給她帶來一絲溫暖和慰藉。
由於學業屢屢受挫，少有起色，導致處境不斷惡化，為了保護自己那一點脆弱的自尊心，她謝絕交往，三緘其口，用沉默給自己築了一個火燒不進、水淹不沒的碉堡。
她如此緘默，我如何才能攻破這個堡壘？
心，這個深藏不露而又無限大的領域裡儲存著每個人的思想，外部的一切表現只不過是對內心世界的保護，要想走進一個人的內心世界，第一步應該是攻心，只有彼此開誠佈公，才能對症下藥。
怎樣攻心？左思右想，首先必須動之以情。情，往往是打開心鎖的鑰匙。
那麼又如何對她動之以情？
她是女孩，我是男教師，瓜田李下，搞得不好，容易授人話柄，引火燒身。
權衡再三，不能因噎廢食，關鍵是把握好分寸。
終於想出一個辦法，在一次課間巡環時，我走近她的身邊，用右手輕輕地拍拍她的肩膀問：“語文學習有困難嗎？有，儘管提出來，我會幫助你解決。”
我的話竟然像一滴水跌進幹坼的泥塊，沒有回聲，她頭都不抬，表情木然。
然而我要幫助她的決心，並不因此而動搖。
又一次巡環到她身邊，我用右手輕輕地拍拍她的肩膀，用溫和的語調對她說：“最近語文學習上有沒有遇到困難，有，儘管提出來，我一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
我的話像一滴水跌進幹坼的泥塊，沒有回聲，她頭都不抬，表情木然。
我驚愕，不禁懷疑，這個學生的神經是不是有點不正常？
但是，我曾經看到她畫了一叢雪竹，濃淡相間，斑斑駁駁，很有風韻，不像個腦殘的孩子。
兩次碰壁，多少有點挫敗感，然而我卻不甘心。
華羅庚曾說：“面對石壁，只管鑽，即使不能鑽裂石壁，至少可以鑽出一條石縫。”教育本來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必須耐心，持之以恆，才能滴水穿石。
我又多次嘗試著用愛撫的動作去感化這個學生。不瞞大家說，失望得很，一個學期下來，她居然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更不用說提問題了。俗話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用24分的熱情，換來的竟然是一臉冰霜，拒我於千里之外！
在我多年的教學實踐中，從未這樣受挫過，第一次嚐到了失敗的痛苦，也第一次發現我的無能，一下子從欣欣然跌入昏昏然。
夜深人靜時，我不斷反思，反覆搜尋記憶，我哪裡做錯了？
始終想不出我對她有什麼失誤。
高三一學年很快就要過去，我作最後的努力，多次想為她出一點力，盡一點責任，然而均是以雪填井，聽不見回聲。
7月7日，我送她及她的同班同學去別的學校參加高考。
第一場就是考語文，考試結束的鈴聲一響，我站在警戒線處等待我班學生的到來，然後收回他們的准考證，避免他們丟失。
此時有一位女同學朝我飛奔而來，第一個走近我跟前，興奮地對我說：“我語文考試成功了！”
我嚇了一跳，說這話的就是那個冷若冰霜的女孩。一個學年未向我提出任何問題，她能考出什麼好成績？
我急急地問：“你怎麼知道自己考試成功了？”
“選擇題只錯一個。”她滿臉通紅，噴出我從未見過的青春光彩。
“參考答案又沒發下來，你何以知道只錯一個？”
她頭一揚，豪邁地回答：“憑直覺！”
我真不敢相信這種奇蹟，然而高考分數公佈，她的語文高考成績居然闖進全班前五名。
高考結束（資料圖）
這件事情讓我很震撼，為什麼倒數變成順數，直到我看到她班學生給我的留言本上的一幅畫，我才明白她為什麼能在語文考試中取得突飛猛進的成績。
她所在的班級，語文高考成績優異，同學們懷著感恩的心情，給了我一本留言簿，那本子上同學們寫了許多熱情洋溢的話，讓我激動不已。金盃銀盃不如學生的口碑，金獎銀獎不如學生的誇獎，我衷心感謝同學們對我教學的認可，但給我印象最深的是留言簿上一個女孩畫了一隻手。
同學們問她畫的是誰的手？有人猜是她母親的手，有人猜是她父親的手，還有人猜是觀音菩薩的手。她小聲告訴同學：“這是許老師的手，是許老師拍我肩膀的手，是許老師將我拉出霧霾的那隻手！”
瞬間，我掉下了淚水，無聲的愛的教育激發了學生內在的不可估量的學習潛力。我終於想起來了，自從我與她接近後，她在聽我的語文課時，有一種異乎尋常的認真。
女兒說得對，沒有愚不可及的學生，學生都是可以進步的。為什麼有的學生學習落伍，不是學生的錯，而是我們大人往往懷著一顆冰冷的不肯原諒不肯相信的心，對學生愛得不深，對學生關心得不周到，對學生缺乏尊重，對學生指導得太少。
為了每個孩子的健康成長，請所有的施教者伸出你們溫暖的手！
作者：全國優秀教師 許惠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