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清時丨“清醒無念”是人生的最優體驗


人生的巔峰體驗為何是“清醒無念”?

為何無念可以讓人迸發超凡創造力?

為何清醒無念能見自身和世界的真相?

本文是朱清時院士系列文章的第一篇,

將試圖回答這些問題。

無為和心流都是清醒無念。此時在高度警覺下,意識在幾微層面上幫助直覺,二者的界限消失,感覺不到念頭,可以使人得到最優體驗。

01

什麼是人生的最優體驗?

人生一世無非在“離苦得樂”。很多人以為,只要運氣好,擁有財富、健康、年輕及出眾的外表,就容易獲得最優體驗。這是世人常犯的大錯。

其實苦樂是主觀體驗,可以與健康與財富等沒有關聯。無論處境多麼不堪,一個人的主觀仍然可以不受影響、保持自由,獲得最優體驗。 正如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沒得過最優體驗的人生不是完美的人生。

最優體驗又作“顛峰體驗”(peak experience)。此時你的注意力如此集中,以至其他所有東西都消失了,意識與行動和環境融合在一起,漸漸感覺不到自我與時間的流逝,自己的生理、心理狀態,包括認知力、創造力和愉悅感都達到顛峰。

這種體驗有四個特徵:

無自我性(Selflessness)

無時間性(Timelessness)

無刻意性(Effortlessness)

豐富性(Richness)

後者指能獲得豐富信息並且創造力大增,而且有強烈的愉悅感。它們被簡稱為STER。

世界上不同的地區、不同文化、不同時代的人,都在追求這樣的相同最優體驗。這說明每個人都有內在的本能,能夠實現巔峰的績效表現、達到最理想的存在狀態,並且一直在自覺或不自覺地設法進入這個狀態。

雖然任何需要集中全部注意力的事,無論是在織毛衣、做飯、或者在一場引人入勝的交談,都可能出現質量不同的優質體驗。但是高質量的最優體驗則很難隨意進入並維持在其中。

目前正在全球暢銷的幾本書,都講到這種最優體驗,它在古代中國叫「無為」,強調哲學;在現代心理學中叫「心流」,重在心理學;在古代希臘叫「出神」,有實用技術。

從人類文明的“軸心時代”開始,佛學就在系統地研究如何“滅苦”。佛法通過清醒無念見到的「自性」,其特徵「空、明、悅」 和「無我、當下、不住相」,與最優體驗的STER十分契合。佛法既是哲學,又是心理學,還有實用的修行技術。

用一句話概括佛學,就是《大方廣佛華嚴經》(唐·實叉難陀譯)說的:“複次,佛子!如來智慧無處不至。何以故?無一眾生而不具有如來智慧,但以妄想顛倒執著而不證得。若離妄想,一切智、自然智、無礙智則得現前。”

這段經文告訴我們,佛學認為我們每個人內在都本具"如來智慧”,即“一切智、自然智、無礙智”,都有能力實現巔峰的績效表現,達到最理想存在的狀態,即常說的“自性”。這裡用的“自然智”這個詞,就是道家在唐代的“常用語”。它說明“自性、自然智”與道家“無為”有相通關係。

最近由於腦和神經科學的介入,這方面的研究在突飛猛進。有人認為,一場革命正在到來。

無為、心流與清醒無念是同一個東西,此時在高度警覺下,意識在幾微層面上幫助直覺,二者的界限消失,念頭不見了,可以使人得到最優體驗。

為什麼它們能夠達到最優體驗?為什麼清醒無念沒有意識參與卻能見到自身和世界的真相?本文是系列文章的第一篇,試圖回答這些問題。

02

莊子的“庖丁解牛”

「無為」是我國傳統文化的核心思想。它常常被認為是不作為,對應於英文“Not doing”,意思是什麼也不幹,讓周圍的事情順其自然地發生。這大錯特錯了。

森舸瀾把 “無為”英譯成Not trying或者Not to try,意思是不要刻意去幹。米哈里的“心流”與“無為”是一回事,前者偏重哲學,後者則是心理學。他們都認為莊子的“庖丁解牛”是無為的生動案例。下面我們分析這個例子。

① 莊子的“庖丁解牛”

庖丁是先秦時代一次傳統的儀式上的主角,他為文惠君卸開一頭大牛。

莊子這樣描述他:“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於《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

《桑林》之舞和《經首》之樂是古代莊重的音樂形式。莊子用它們來比喻庖丁的身體動作,把他的殺牲祭祀說成了一次藝術表演。

文惠君大為驚訝,感慨地說:絕了!你的技能怎麼能如此高超?( “嘻,善哉!技善至此乎?" )

庖丁說:“我剛開始宰牛的時候,眼睛裡所看到的都是牛;三年以後,我就不再看見整頭的牛了;現在我憑心神與牛接觸,不再用眼睛去看。視覺停止了,而心神在活動,我依照牛體本來的結構,順著骨節間的空處進刀,進入牛體筋骨相接的縫隙。刀刃很薄,插入有空隙的骨節,遊刃有餘。刀不曾碰到過筋脈相連的地方和筋骨結合的地方,更何況是大骨頭!

技術不好的廚師每年要更換一把刀,一般廚師每個月就得更換一把刀,而如今我的刀用了19年了,所宰的牛至少有幾千頭了,但刀鋒的鋒利就像剛從磨刀石上磨出來一樣。”

文惠君從庖丁的講述中看出了人生的道理( “善哉!吾聞庖丁之言,得養生焉”):人的一生要面對的種種障礙,好比出現在庖丁的刀鋒前面的骨骼和韌帶。我們要像庖丁的刀鋒那樣始終鋒利無比,就要不與骨骼或韌帶硬碰、只在縫隙間行走。生活中的無為者,就是隻在空隙間行走,避免被困難傷及精神或拖垮身體。

然而,庖丁解牛並非完全靠無意識的直覺。他說:“每當我碰到那種筋骨交錯聚結的地方,看到那裡很難下刀時,我就小心翼翼地提高警惕,視力集中到一點,動作緩慢下來,動起刀來非常輕。然後豁啦一聲,牛的骨和肉就一下子解開了。”每當感覺到自己就要遇到麻煩的時候,他像舞蹈般的輕鬆解牛動作也要被打斷。這時候,他雖然仍然全身放鬆,但是他的意識會介入並操控手中的刀解決困難。

這些話意味著,庖丁在解牛過程中,精神一直處於警覺狀態。

② 警覺卻無念頭的狀態

在2002年諾貝爾獎獲獎致辭中,丹尼爾·卡內曼講到人類知覺的雙軌模型:我們的信息加工系統一個是直覺性的(快速、自動、毫不費力),另一個是推理性的(慢速,按順序加工,需要主觀努力)。森舸瀾把這兩個系統形象地稱為:“熱認知”和“冷認知”因為無意識的直覺更衝動、放鬆,而有意識的思考是更冷靜、緊張。

在庖丁解牛的整個過程裡,我們看到直覺(熱認知)和意識(冷認知)之間的密切配合與順暢高效的協同工作。只不過這種配合可能會很細膩(後面稱“幾微”),讓人完全感覺不到,以致覺得無意識與意識之間的界線消失了。

在解牛的大多數時候,庖丁的意識不介入,他手裡的刀完全由直覺來主導,在牛骨之間的縫隙裡遊走。但是,每當遇到難度大的地方,意識就會迅速出現,觀察、分析、判斷,然後指揮手裡的刀度過這個難關,之後意識又迅速地隱退。

然而,如何才能讓意識總是在需要的時候出現,在不需要的時候就隱退呢?一定存在一個高度警覺的精神狀態,它精心操縱直覺與意識這樣配合。

什麼是直覺和意識?什麼是警覺的精神狀態呢?

03

直覺與意識

① 直覺是什麼?

直覺是人不受意識控制的底層知覺。它如同飛機上的自動駕駛儀,指導著我們日常生活的絕大部分活動。

人的直覺可以在進化中產生。例如現在很多人還具有“一眼看穿一個人”這種直覺。這是因為當我們的祖先在森林裡遇到陌生人的時候,他們必須立即做出評估:這個人是朋友還是敵人?那些能夠準確看透他人的人更有可能生存下來並養育後代,就把這種直覺遺傳下來。

直覺使我們對環境產生即刻的感覺和反應,而意識層面可能對此一無所知。有效的直覺源自經驗。直覺是經驗為我們提供的內隱知識。我們學會了騎上自行車並保持平衡,即便我們可能無法解釋自己是怎麼做到的,但是隻管去做,身體心知肚明;象棋大師可以同時跟多人對弈,簡單地膘一眼棋盤就知道下一步怎麼走最好,而且贏得每一盤棋;經驗豐富的音樂家、汽車工程師以及內科醫生也一樣,他們獲得了某種能力,可以迅速評估場境、診斷問題。

下面將講到,無意識可能把大腦的寬度容量發揮到極致,接收到更多的大量信息,增強察覺力,放大與世界的連接。這就是說,經驗豐富者的直覺可能“審幾微”,就是見到世上的事物將動而未動之際的狀態。

由於任何場境中總是含有持久不斷的蛛絲馬跡在內,如果直覺可以得到場境的一些非常精緻、超感覺的微細部分,就可以見幾知著,當機立斷,這是把一切人間事業做到巔峰的條件。有些行家只要從酒的色澤、味道、形態上面,就可以告訴你它的產地與製造年份;有些古董鑑定家只要輕瞄一眼,就可非常準確地說出一件古董的製造地點與製造者。

② 直覺需要意識來校準

由於直覺是長期進化形成的、由基因遺傳下來的能力,當遇到進化中沒有的新情況,進化並沒有提供標準答案時,直覺就可能犯錯誤。

人類的意識就是為了克服直覺犯錯而進化來的。用意識修正了直覺的錯誤,人類才從動物中脫穎而出成為地球的霸主。科學在本質上就是意識用邏輯和證據來修正直覺。例如直覺使我們的祖先認為太陽圍著地球轉,後來以伽利略的科學觀察為證據才修正直覺,認為太陽靜止不動,地球在旋轉。

③ 意識應該儘量少用

但是意識只能在必須的時候才出現,不需要時應該馬上隱退。因為用意識解決問題要付出很高的代價。

從下樓梯這件事就可以看出這個問題。直覺使我們不用看腳下就快速平穩地走完。如果你每次邁出一步前,都要仔細觀察臺階的高度和寬度,調整好一條腿的彎曲度和力度,然後才小心翼翼走。那不僅累而且浪費時間。

另外意識還容易使用過度,讓人把虛擬的東西誤認為真實,陷入“貪、嗔、痴”,造成人生很多不必要的痛苦。

用意識解決問題時,會造成創造力和信息處理能力的侷限。創造力不是一種技能,而是一種思想的狀態。

意識擅長用邏輯思維來解決互相孤立的問題,得出確定無疑的答案,“要麼這個,要麼那個"。但是解決複雜問題需要“整合思維”,這在無意識直覺時容易出現。

當你在用意識“刻意”地做事時,“整合思維”常常被排擠掉。

意識處理信息時,“帶寬”容量很小。我們的意識每次只能認知和回應一定數量的事件,而新湧進來的會把舊的擠掉。思緒必須井然有序,否則就會混亂。

現代科學估計,我們頂多能同時應付七組信息,諸如分辨聲音、影像,或可辨識的弦外之音等。由一組轉換到另一組,至少需要1/18秒。

從這此數字可以算出,大腦1秒鐘頂多能處理126比特的信息。我們光是聽懂他人說的話,就需要每秒鐘處理40 比特的資訊。因此在理論上大腦只能同時理解三個人的話, 而且此時其它的思想和感覺都被摒除在外。

然而無意識可能把大腦的寬度容量發揮到極致,接收到更多的大量信息,增強察覺力,放大與世界的連接。

04

什麼是警覺?

① “全神貫注”

優秀運動員經常有一種“全神貫注”的狀態。此時他們能很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和當下的每件事,頭腦裡卻沒有任何的念頭。

一些籃球明星在比賽中會進入那種“人球合一”的巔峰狀態,他們的身體和球不與任何東西相碰,只在縫隙間行走。這時候他們會感覺怎麼打怎麼有,做各種技術動作根本不用去想,動作行雲流水,投籃也不用瞄準,隨手投出去就知道那個球一定進。

然而球場上的情況瞬息萬變,他們肯定對場上的局面有高度警覺。在有些瞬間,他們會讓大腦非常高效地對場上的局面做出了分析,然後又很快把身體交給直覺去做動作。

只不過,這種配合天衣無縫,你完全感覺不到這種切換。

② 體驗自己的警覺

來自世界的信息很多,無意識始終在監察它們。一旦有與自己有關的特殊信息,直覺就會喚起意識來注意。

例如,在雞尾酒會嘈雜的人群中,你似乎聽不到自己的談話以外的各種噪音,然而如果噪音中提到了你的名字,你馬上就會注意到。這就是直覺的警覺作用。

有經驗的教師都知道,講課有三個層次。一是念講義,這不受歡迎;二是按自己的理解,消化後用自己的話講出來,成為一篇有血有肉的講演;三是感受到聽眾的反應,邊講邊考慮:這樣講下去有何不合適?有沒有更好的講法?據此隨時調整,使演講變得生動、活潑,更具啟發性。

在最後這個層次上,講課有靈氣,就是出現了警覺在高級層次上活動。

③ 佛學的清醒無念

佛法中的清醒無念,就是清醒地察覺到當下的每件事,然而沒有念頭。

《大方廣佛華嚴經》雲,眾生有“自然智”,這是禪宗頓悟的根據。因為有自然智,故才有無修而頓悟的可能。六祖慧能提出,“無修之修”的方法應以“無念”為主。

《壇經》說:“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實際關鍵在於 “無念” 。《壇經》又說:“善知識,於諸境上,心不染,曰無念。”

關於無念,六祖慧能的弟子神會進一步說:“不作意即是無念”。

“不作意” 是唐代的白話,胡適曾引用如杜甫詩來解說其含義(見“菏澤大師神會傳”,《胡適佛學文集》,武漢大學出版社,2008年):“隔戶楊柳綠嫋嫋,恰似十五女兒腰。誰謂朝來不作意,狂風挽斷最長條! ”

狂風挽斷了楊柳的最長條,誰能說是“不作意” 呢?由此可見,作意就是“起心”,就是“打主意”,就是“存心要什麼”。詩人杜甫說,春風起心愛上了那“恰似十五女兒腰”的楊柳條,所以早上一陣狂風就把那最長最苗條的一條折斷了。由此可見,“不作意”並不是什麼事都不做、不追求,而是在用自然智做事,不刻意追求。所以“無念”是不刻意。

無念並不是“心念盡除”,因為自然智還在。若心念盡除,什麼精神活動都沒有,那麼與昏沉或死亡無異。

在《涅檠經》中,佛告琉璃光菩薩:“善男子,汝莫入甚深空定。何以故?大眾鈍故。” 神會解釋說:“若入定,一切諸波羅蜜不知故。” 這就是“定時則無慧” 的說法,這個“定”就是指“心念盡除”的空定。

④ 唯識“自證分”

然而不刻意去想,又還清醒,這是何種精神活動呢?佛學唯識論是觀心之學,它一層層地觀察心識的真實相,用它的“四分說”給出了答案。

“相分”是外界客観事物在自己心識上所顯示的相狀,相應於無意識;

“見分”是心識的另一種功能,用來分別、證驗外界客観的事物,對應於意識;

“自證分”為心識的證知作用,是心識的清醒的警覺功能。

見分有緣慮、了別相分的作用,但不能自知其所見有無謬誤,心識又去證知“見分”的見照有無錯誤,所以叫自證分。

⑤ 內觀禪法(Vipassana)

又稱毗婆舍那禪法,意思是如其本然地觀察事物。

當聽到響聲的時候, 專注地聽。初學者為了幫助自己專注,可以默唸“聽、聽”,以便讓無意識來調動身心幫助自己專注地聽。

隨著專注和定力的加深,會進入一種新狀態,雜念不生,感覺到自己能夠不與聽覺攪合在一起,聽覺可以不影響我,甚至消失。視覺、味覺、觸覺、乃至思想念頭,都可以這樣。當專注地觀察它們時,如果你感覺到自己能夠與它們分開,你就是進入了心識的警覺功能。

05

巔峰狀態是如何出現的?

① 直覺靠警覺與意識配合

人的動作可以分為無意識直覺的和有意識刻意的兩種,但是很多動作都是有意與無意識直覺的混合。

比如你在開車的時候,大部分時間裡都是無意識在控制車輛,很放鬆,不需要刻意努力。路上車輛行人和形形色色的東西很多,你都不在意。然而一旦前面有一個人竄到馬路上,你立刻就會發現,緊張起來,喚醒意識來集中注意力判斷距離,然後採取剎車或者變道的對策,這就是直覺與意識的混合動作。

在這種動作中,直覺遇到困難,發出警報,讓意識介入。這時直覺處於高度警覺之中,監督和指揮著意識與自己的合作。

一個初學開車的人,這種混合動作會很粗糙,似乎車不聽使喚;一個經驗豐富的司機,這種混合動作很細膩,車像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然而對於賽車手、摩托車黨,他們可能會被這種混合動作深深吸引,直到巔峰狀態。

② 巔峰狀態

在高度警覺下,直覺與意識可以密切配合、順暢高效地協同工作。這時意識起作用又不過分,讓直覺充分發揮強大威力又不犯錯。

如果直覺能“審幾微”,還可以讓意識把困難解決在“幾微”狀態。這時意識與無意識的界線消失,最優體驗的巔峰狀態就出現了。

此時,覺知與行為、四周環境都好像整合成了一體;時間失去了意義,幾個小時轉瞬即逝,而一個瞬間又似乎成為了永恆;意識的所有內容相互協調,與人們界定自我的目標相和諧。這就是最優體驗。

其中“自我”在奮力動作著,自己卻並不知道。這時他們在最具挑戰性的層次上,體驗著自我的超越。滑雪者在大斜坡轉彎時,在對雪與摔倒的畏懼中,就是在體驗這種巔峰感覺。

這種意識與無意識的界線消失的狀態,不能簡單地歸類於意識或無意識。這時人的所有技能都被喚起,意識活動的很多侷限都被突破,而且再沒有一個自我來宣佈什麼正在“我”的意識之中,人與整個世界合為一體。這就是最優體驗。

③ 挑戰者的最優體驗

一名水手,握緊鼓滿風帆的纜索,任憑海風吹拂髮際,感覺船隻破浪前行的愉悅。此時帆、船、風、海四者,在水手的血管中產生了一種和諧的共鳴。此時水手的意識與自己的身體,和帆、船、風、海等融合在一起,達到了某種形式的“心物一元”。

登山者會挑戰更高的山峰,他們的攀登並非為了到達山峰,只是為了攀登而試圖到達峰頂;

高山滑雪者在對摔倒的畏懼中,可以體驗自我超越的感覺;

有些藝術家會連續工作很長時間,注意非常集中,彷彿繪畫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但畫完成以後他們就把它扔到一旁,基至再也不看它一眼。

這種體驗不僅是人生的至樂,也可以產生非凡的智慧。一旦經歷了這種狀態,人們會“上癮”,熱切地希望能再次體驗。

06

最優體驗的幾個例子

最後,我們再來簡單分析最優體驗的幾個例子。

① 勞動者的最優體驗

米哈里在《心流》一書中講述了一個典型的最優體驗。

“裡柯·麥德林在一條裝配線上工作。他每完成一個單元,規定的時間是43秒,每個工作日約需重複600次。

大多數人很快就對這樣的工作感到厭倦,但裡柯做同樣的工作已經5年多了,還是覺得很愉快,因為他對待工作的態度跟一名奧運選手差不多,訓練自己創造裝配線上的新紀錄。經過5年的努力,他最好的成績是28秒就裝配完一個單元。最高速度工作時會產生一種快感,裡柯說:“這比什麼都好,比看電視有意思多了。”

裡柯知道,他很快就會達到在同樣工作上求進步的極限,所以他每週固定抽兩個晚上去進修電子學的課程。拿到文憑後,他打算找一份更復雜的工作。我相信他會用同樣的熱忱,努力做好任何一份工作。”

這個案例表明,工作的挑戰也能造就心流——最優體驗。這裡的關鍵是強調任務的難度對你構成一個不高不低的挑戰。當我們正好碰到太容易與太難之間的那個平衡點時,心流就發生了。而人的技能總是越練越精的,所以只有當任務的難度逐漸升級,人們才能一直保持在心流裡。而不停上升的難度也迫使人們全力以赴,時時接受挑戰,最終提高了能力。心流強調挑戰與能力的提升。

其實無為狀態的產生中也如此。例如庖丁解牛達到無為,也一定需要任務的難度對庖丁構成一個不高不低的挑戰,太容易與太難都不行。只不過米哈里在分析心流時才把這點濃墨重彩地說出來了。

② 任何處境都能有“心流”

索爾仁尼琴對長期的監獄生活有一段生動描述:

“有時,跟一群絕望的犯人站在一起,周圍環伺著荷機關槍叫囂的警衛,我感到一陣節奏和意象洶湧顯現,彷彿把我託上了半空。這個時候,我覺得非常自由而幸福,有的犯人會設法衝破鐵絲網逃脫,對我而言,鐵絲網根本不存在。犯人的總數並沒有減少,但我已飛到遠方去了。”

不僅犯人會用這種策略收復對自己意識的控制,曾經在南極附近的小木屋裡,獨自度過4個月寒冷而黑暗日子的探險家、美國海軍上將伯德,克服萬難、單人飛越大西洋的林白,也都用相同的方法保持自我的完整。

老子說的“無為而治”正是這樣的狀態。它是以法(“法”與 “道”同)治國,而非人治。人過多地干預社會秩序則亂,法治則井然有序。

但是“無為而治”並非不要政府,而是要政府起兩方面的作用,一是敏銳地觀察社會的運行;二是一旦發現問題,比如偏離法制或法中唯有的,就馬上啟用政府的工作團隊去解決問題。

朱 清 時

1946年生,1968年畢業於中國科學技術大學近代物理系,1991年當選為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院士),前南方科技大學校長,化學家和自然科學家。

他的演講「物理學步入禪境」以及「再談物理學步入禪境」曾經引起廣泛的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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