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淡曲则有情

风水讲究的就是“喜曲而忌直”,因为“吉气走曲,煞气走直”、“直为冲煞,曲则生吉”。更有“直来直去损人丁”、“山环水抱必有气”等说法。《水龙经》云:“水见三弯,福寿安闲。屈曲来朝,荣华富饶。”《雪心赋》讲:“九曲入明堂,当朝做宰相。”

“曲则有情”四字,真意无穷。先说这个“曲”字。

以上所说,是风水家们发现,对人有利的生气走的是曲线,对人不利的煞气走的则是直线。生机即是起于曲,死机即是出自直。所以古建筑中都有影壁墙,今天的房屋中也会设计玄关,其作用正是变气运行之直为曲,让气绕而行之。开门即照壁,更有“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意境,其味更深,因不可直视,便是深不可测,曲径方能通幽。风水中常常特意营造盘旋曲折的光影与气流环境,避免气流过于猛烈直接、横冲直撞,全都是因为如此。一个曲字,便已包含了“和”与“柔”,正是易与老子之所重。直之煞,则典型如穿堂风,谁都知道对身体不好,风水师所以会运用放置植物、隔柜或屏风等方法。总之,能化直为曲,就能 “藏风聚气” 。

中国的学问,哪怕是“术”,也都是人参天地而来,都是遵循的“道法自然”的法则,必是以天道为源头和依归。这个“曲”的道理亦是,太极图乃中华文明的图腾,其中一大真机,也正在中间那条“S”曲线。《周易》说“曲成万物”,老子也讲“曲则全”。曲即理,“反者道之动”,放眼天地万物,正是以曲为形态和运行轨迹,从粒子到天体都是圆的,都是作圆周运动。事物的发展变化也都在循环往复的圆行中,如日升月落,如四季轮回,如一辈辈人与万物自然的生生不息。曲,就是圆,关系的就是圆融和圆满,就像人只有历尽波折,才能入得圆熟,“人间正道是沧桑”。

所以天道如是,人道亦如是,人道即是天道在人。说话,以委婉为上,直言直语便吃不开,往往伤人伤己。做事,以迂回为上,直来直去便只能把事情搞砸,只好处处碰壁。做人能曲,即是灵活变通。这里也有句话,叫“曲则有情,直则无义”,因为心直口快的人虽然真实,却往往自私,真实是自私得真实。落在事上,所谓“慈不掌兵,义不理财”、“仁者不富,富者不仁”,他们干脆所举的也往往是自利之刀。而多行不义,必自毙。所以说来说去,一生的修炼其实都是修炼这个曲,一生的成败全都系于这个曲。是在对曲的领悟中,使心和,使气柔,使行圆,合之就叫境界。圆满不过是曲的实现,曲才是圆满的路径和模式。能通于曲,即是人合天道,就是天人合一。

“曲则有情”,还不能不注意这个“情”字。

因为光有曲是不够的,“曲则有情”,曲是外在,“情”才是内在。所谓“情感”,有情方感,进而“感而遂通”,这就是能通达于曲的底子。《周易》说伏羲画八卦的目的和归宿,就是“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庄子也说“得其环中,以应无穷”,环即曲,中即情,《中庸》所谓“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有曲无情,必落机巧圆滑;有情无曲,又只能自伤伤人。众生芸芸,便全落在这两端,只是落前者者多,落后者者少,而能曲者多,有情者少,特别要提起情之一字。故曲与情,缺一不可,所谓安身立命,要曲情一体,才能实现。

曲情之间,便是曲则情、情则曲。这并不难体会,曲在人情,就叫委婉。当你委婉的时候,你是能与他人共情的,你是心有他人而能为他人着想的,你心中是有着真情的,有真情又自能委婉。曲情合一则美,庄子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天道即是曲,大美便是情。所以女人的美,美在身体的曲线,美在性灵的矜持。所以讲故事曲折才好看,作文章不平铺直叙才生动,抒诗情欲说还休才动人。古人说风水又讲:“门前路平平,虽然喧闹不动情,无关吉与凶。”路平而无情,纵然热闹繁华,纵然无吉无凶,又有什么意思呢?没意思,就是不美。

所以活着的意思,便在行曲之情、有情之曲中得。“曲则有情”,就是曲能生情、情可通曲,要以曲动情、以情行曲。以曲为路,以情为家;从路回家,从家而出。佛之慈悲,儒之担当,道之救乱,便皆是如此,只是大而化之。所谓“进德修业”,进德自然是如此,修业也还是如此。不论你是做什么的,都只有灵活变通才能做好,这便是行曲。都需要喜欢和用心才能深入,这即是动情。动情才能灵通,灵通便是动情。天地道机,尽在这行曲与动情之中。此即是“曲则有情”的真意,一切都是曲子,一切都值得歌一曲,无论悲还是喜。

行曲之要,在凡事多看一圈,多想一层,不要急。动情之窍,在常常多反刍一会儿,多反省一些,不要急。“曲则有情”之根,在认真活着,好好活着,不要急。

做人风水,便在其中。一生的路,便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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