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飛宇《兩瓶酒》:被酒浸潤的人生,不過是自我麻痺

畢飛宇說,他很在意短篇小說裡的“倒計時”,讀者在閱讀的時候不由自主地跟著緊張:十、九、八、七、六……

好的短篇小說似乎都有這樣的特徵,它冷不丁在你的心窩子裡頭來那麼一下,你都沒有來得及預備,心一下子被掏空了,無家可歸。

畢飛宇是一個對短篇小說情有獨鍾的寫作者;他正是領略到了短篇小說的調性與精髓,才可以創作出如此多的膾炙人口的短篇小說。

畢飛宇《兩瓶酒》:被酒浸潤的人生,不過是自我麻痺

《兩瓶酒》是畢飛宇創作的短篇小說,2019年11月獲得第十八屆百花文學獎短篇小說獎 ,2020年1月獲第六屆汪曾祺文學獎。一部幾千字的小說竟然斬獲幾項大獎,必然有它的獨特之處,在此文中,我將與大家一起探討畢飛宇筆下的“酒中人生”。

《兩瓶酒》展現了在社會轉型期底層人們生活的一個片段。“我”的父親與巫叔是一生的酒友,他們倆同年,畢業於同一所學校,在同一個地方共事,又在同一年結婚,同一年當父親,同一年下崗。“我”的父親渴望生個兒子,可“我”偏偏是個女兒,於是巫叔別出心裁地把我叫作了“大侄子”,又給他同年出生的兒子取了一個女性化的乳名“二妮”,並希望“我”與二妮能在日後成為夫妻。後來,“我”雖然考上了北京的大學,但感情道路崎嶇,二妮為了擺脫這個乳名的困擾離家去了深圳。父親在下崗後成為名副其實的酒徒,借酒澆愁,直到突然離世。作為酒友的巫叔,用兩瓶酒為父親開了一個追悼會,喝完這兩瓶酒巫叔中風了,只能坐在輪椅上。父親走後,“我”替代父親與巫叔喝酒,我們只能在酒中找尋各自的情感寄託。

畢飛宇《兩瓶酒》:被酒浸潤的人生,不過是自我麻痺

在這部小說中,我們看到了一個底層人物的生活常態,當生活的激情被現實的暴風雨澆滅時,就自然而然地選擇了自我麻痺。小說中“我”的父親和巫叔選擇用喝酒來麻痺自己的痛苦,身為讀者的我們聽到了他們心痛的聲音,也為這種頹廢情緒的蔓延感到擔憂和警醒。

張冠李戴式的價值觀紊亂,奠定了人生的頹喪基調

“我”的父親渴望生一個兒子,他渴望給兒子做父親,“我”的性別挫傷了他。巫叔急中生智,把“我”叫作“大侄子”,這種掩耳盜鈴式的安慰讓父親喜笑顏開。

半年後,巫嬸為巫叔生了一個正兒八經的兒子,但巫叔卻想給女兒當父親,他為兒子起了一個妖嬈嫵媚的乳名——“二妮”,並希望“我”和二妮長大後能成為夫妻。巫叔的這一系列行為讓他和“我”父親的兄弟情快速升溫,他們為那個由他們擬定的“美好”未來把酒言歡,醉了上千回。

畢飛宇《兩瓶酒》:被酒浸潤的人生,不過是自我麻痺

然而,他們的“一廂情願”對“我”和二妮來說都是不公平的。“我”一想到日後要嫁給那個眉清目秀的叫作二妮的小兄弟,對二妮的憤怒與鄙夷就與日俱增。或許也正是這個被強行訂下的娃娃親,讓“我”長大後在情感上叛逆,多次戀愛都無疾而終。而二妮也被這個極為女性化的乳名深深傷害,為了擺脫它的影響,他高中沒畢業就去了深圳,並且幾乎再沒回來過。

“我”的父親與巫叔把他們人生中的不如意輕而易舉地強加在了孩子的身上,他們沒有能力改變落空的願望,就只能行使他們作為父親的“權力”。這種張冠李戴式的假戲真做,看似填充了父親與巫叔情感上的虛無,卻從一開始就破壞了下一輩原本可以美好的情誼,造成了隱形的傷害。

消極的情緒在兩代人之間蔓延,於酒瓶中窺見小人物的人生之痛

“我”的父親一生都離不開酒,似乎只有在酒中他才能找到某種圓滿。父親很可憐,身為鋼鐵廠工人的他,在最鼎盛的年紀就下崗了。下崗後的父親,根本不可能像歌中所唱“從頭再來”,更不可能“人生豪邁”。電視中正演唱的《從頭再來》,像一根刺一樣深深扎進父親的心裡,濺起一縷鮮血,他砸掉了電視機,又抱著被砸壞的電視機失聲痛哭。當時的“我”已經懂事,父親的這一幕痛苦被“我”看在了眼裡。

自此父親成了一個酒徒,家裡窮了,可他卻反而有錢喝酒了,一事無成的父親試圖在酒杯裡找人生。對於父親酗酒,“我”心疼但不阻止,因為“我”知道身體喝不喝壞都沒有什麼區別,不讓他喝酒他就會去做其他出格的事。

畢飛宇《兩瓶酒》:被酒浸潤的人生,不過是自我麻痺

父親的頹廢情緒對“我”的影響主要體現在戀愛上。在大二的暑假,“我”剛剛戀愛,就與當時的羅密歐享受了男女之歡,並趁著迷醉把對方的名字刻在了大臂上。與羅密歐分手後,“我”用絳紅色的刺青在羅密歐的姓名上畫了一道橫,表明這一段感情就此別過。之後的每一次戀愛我都採取這種方式來記錄,直到右臂慘不忍睹,佈滿了姓名和劃痕。“我”成了巫嬸眼裡的“破爛貨”,她在一些細節行為中含沙射影地表達了對我的輕視,這樣的“我”是配不上她的二妮的。即使被看不起,“我”也依然用輕浮的態度對待愛情,持久地迷失自我。

畢飛宇《兩瓶酒》:被酒浸潤的人生,不過是自我麻痺

父親在失意時用喝酒來逃避現實,“我”在愛情的挫敗裡選擇用錯誤來抵擋錯誤,繼而逐漸偏離初心,找不到存在感。可以說,“我”延續了父親的消極情緒,習慣了用頹廢掩飾自己的懦弱。

沒有哪種人生是一味的不幸,痛苦之中也有人性的救贖

整部小說的底色是灰暗的,但也有幾縷亮麗的色彩掠過,讓我們在失望中看到一線希望。

畢飛宇雖然對“我”的母親和巫嬸著墨很少,但從寥寥數筆的描寫中,我們仍然能看到她們身上的美好品質。在丈夫失意一蹶不振時,她們默默陪伴左右,盡到一個妻子的責任與情義。

“我”和母親去給父親掃墓,母親在燒紙時一邊痛哭,一邊叮囑墳墓中的父親別喝太多,那些被淋在泥土中的酒都是母親對父親的愛。母親對父親有一些縱容,大概是真心心疼一生不得志的父親,才能在父親稍微撒嬌時就為他打開酒瓶蓋子,就連在父親離世後的掃墓中也不例外。

畢飛宇《兩瓶酒》:被酒浸潤的人生,不過是自我麻痺

與母親的嬌慣不同,巫嬸對巫叔則是嚴格的。巫叔中風後,巫嬸嚴格控制他喝酒,但在“我”帶酒去看望巫叔時,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巫叔了卻喝酒的心願,併為我們做菜。

除了兩位女性對丈夫的情義,巫叔對“我”的父親也是情義深重。父親離世後,巫叔為了送老兄弟一程,用兩瓶酒祭奠一生的酒友,不料喝完兩瓶酒他自己也差點丟了性命。這種做法缺乏理性,但從中也可以看出巫叔的確是把父親當做他的摯友。巫叔甚至在與“我”喝酒時,端起酒杯為他可以早走乾杯,沒有了“我”父親的陪伴,他覺得活著與死去已經沒有區別。

巫叔的情義不僅深厚也沉重,夾雜著他和父親這一生抹不去的頹廢色彩,卻又讓人為之動容。

讀完這部小說,我最直觀的感受是如何安慰和拯救一個頹廢沉淪的人?小說中的幾個人物就像我們身邊的某個人,陷在人生的泥沼中,我們想伸手去拉他們又無從下手。我們既同情他們不幸的遭遇,也為他們持續的頹廢而擔憂和著急。從他們的身上看到自己某一階段的影子,並將自己的情緒做一次深度整理,這便是我們在感受了小說人物帶來的陣痛後,能做出的積極努力。


作者簡介:我是@Song的雜話鋪,將自己的讀書心得與生活感悟分享在這間小小雜話鋪裡,歡迎大家來到我的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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