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瀟湘竹48
我說《紅樓夢》：對襲人"偷試"的補充解說之六】
關於第六回中襲人與寶玉"偷試"一事，4天前發了一個微頭條略作分析，沒想到頭條君異常慷慨地給了62萬的展現量，條友留下了400多條評論，絕大部分留言都是贊同我的分析的，認為有理有據，貼合曹公本意。
但是，也有少數讀者持有異議，我也略為分類，給予不同的回應。第一種是沒有自己的觀點，直接汙言穢語人身攻擊的，我毫不客氣地進行舉報，頭條君對這些評論做了"系統刪除"，並感謝我對"今日頭條內容生態的監督"，我們這些創作者就是要合理運用頭條君的"舉報"功能，使這些網絡噴子"爾曹身與名俱滅"，淨化網絡環境！第二種是三觀稀碎的，Ta們認為襲人一個底層人為了追求幸福用點心機手段有什麼不可以？在此我希望這些人在生活中也奉此信條行事，我相信生活本身、社會輿論、法律和道德會教育你，讓你明白究竟可以不可以！第三種是沒看懂《紅樓夢》原著，把襲人奉為賢良淑德的完美女神，認為我歪曲解讀，用陰暗的心理去破壞Ta們的寄託在襲人身上的美夢的；在此，以我對襲人的總體評價統一回復：
我向來不贊同依據一個情節來分析評判人物，但是微頭條字數上限是2000，很多論述無法展開，今天特寫圖文來具體說明。
第一，襲人與寶玉的"偷試"，很明顯是襲人步步為營、引君入彀的結果，而不是寶玉"強"迫的結果。"偷試"情節襲人表現得非常輕鬆、嬉笑自若、毫無心理負擔，這是一個"純良""老實"的丫鬟應有的表現嗎？！有人說兩個青春期的孩子出於好奇心很正常，真的正常嗎？寶玉的丫鬟那麼多，為什麼這個情節要安排給襲人？作者把某個情節、行為安排給特定的角色，肯定是有用意的；襲人是賈母眼中"心地純良"的丫鬟，是王夫人眼中"心地老實"的心腹，一個丫鬟因為好奇就要故意追問，就要"偷試"，這是"純良""老實"的丫鬟應該有的行為嗎？襲人是賈母的丫鬟，只是借調給寶玉照顧他的衣食起居，賈母可從來沒有授意襲人可以與寶玉發生關係！襲人的行為真的"不為越禮"嗎？一個真正"純良""老實"的丫鬟應該故作不知，悄悄給寶玉換了衣服馬上離去；
曹公後文特意寫寶玉邀晴雯一起洗澡被晴雯拒絕，正是通過襲人、晴雯兩個丫鬟的不同做法，來告訴讀者晴雯才是真純良，而襲人是假純良！這正是曹公"假作真時真亦假"本意！
晴雯劇照
第二，曹公同情尊重女性，《紅樓夢》就是寫"千紅一哭""萬豔同悲""群芳碎"的女性群體悲劇，曹公的代言人寶玉是警幻仙姑所說的"閨閣良友"（第5回），寶玉對女兒一向尊重寬容，但是，曹公偏偏讓寶玉狠狠給了襲人一記窩心腳，這個情節是為了表現寶玉紈絝子弟的劣根性嗎？非也，是為了引出後文，寫襲人"不覺將素日想著後來爭榮誇耀之心盡皆灰了"（第31回），昭告讀者要洞察襲人的言行都圍繞著一個總目標——"爭榮誇耀"，作為從小被賣的襲人，她不但要在榮國府生存下去，還要成為人上人，成為寶玉的妾。為了這個目標，襲人一方面工作勤勤懇懇獲得賈母、王夫人等的一致好評，認為她"心地純良""舉止沉重"，但背地裡以肉體關係使寶玉對她產生依戀，造成讓主子們認為寶玉不能離開她的照顧的假象，同時她又利用她和寶玉的特殊關係要求寶玉讀書上進，使主子對她更滿意，更符合王夫人等的需要。可以說，襲人所作的一切都離不開這個總的目標。
襲人劇照
第三，襲人絕對不是讀者臆測的會在榮國府敗亡、寶玉落難時伸出援手的忠義良善之輩。寶玉生日時曹公借襲人的花籤——"武陵別景"（第63回）隱喻了襲人對寶玉的無情無義的惡行。襲人就是躲進"武陵別景"的、唯恐自己的生活被外人打擾的避禍者，寶玉就是誤入桃源的漁民。寶玉偶然遇到襲人後，再去尋她時已經被襲人故意避開了。哪裡有讀者想象中的（後四十回偽續）忠義善舉？有的只是不念舊情的涼薄自保小人而已！這個"花籤"伏筆也與巧姐判詞預言的劉姥姥的義舉構成鮮明對比，同樣是受過榮國府恩惠的底層小民，面對榮國府的大廈傾倒，誰是值得讀者讚美敬佩的，誰是應受讀者唾棄鄙夷的，難道不是很明顯嗎！
武陵別景的隱喻，寶玉就是誤入的漁郎
第四，曹公讓襲人改嫁權貴的"孌童"，當時的"賤民"小戲子蔣玉菡，又預言"女兒悲，丈夫一去不回歸。女兒愁，無錢去打桂花油"（第28回蔣玉菡親口之言），給襲人一個寡居、窮苦的結局，正是對襲人蠅營狗苟"爭榮誇耀"的辛辣諷刺！
古代的優伶可不是現在的偶像明星
只有釐清了曹公對襲人的整體設計，才能解釋第五回寶玉夢中所見襲人的圖冊、判詞，表面上的"鮮花"，實質上的"破席"，才能解釋為什麼說"枉自"溫柔和順、"空雲"似桂如蘭，曹公用"枉自""空雲"對"溫柔和順""似桂如蘭"做了徹底否定，這些只是襲人精彩演技呈現出的假象而已！一些讀者迷醉不已的完美女神、賢良淑德的"賢人"，只是你們一廂情願的海市蜃樓幻景。
在幾個關於襲人"偷試"的微頭條中已經分析過賈母從來沒有讓襲人做妾或者通房丫頭的打算；賈政也是從來沒有考慮過襲人，賈政看中的兩個丫鬟只能出自王夫人和趙姨娘房中，而不可能把母親的丫鬟列入計劃人選，這是古代"孝道"絕不允許的，也不符合賈政"孝子"的人設。那麼，王夫人雖然私自提拔襲人為寶玉的準姨娘，但是，這意味著王夫人會允許襲人與寶玉有"雲雨情"嗎？
寶玉不能太早有性生活是榮國府三巨頭的共識
寶玉哥哥賈珠的早亡是賈母、賈政、王夫人心裡最深的痛。第2回中冷子興說道："這政老爹的夫人王氏，頭胎生的公子，名喚賈珠，十四歲進學，
不到二十歲就娶了妻，生了子，一病死了。"就賈政這一房而言，嫡子只有寶玉一人了，就王夫人而言，寶玉是她唯一的親生兒子了。賈珠是個學霸，十四歲就考中了秀才，可惜不到二十歲娶妻、生子後，一病而亡。賈珠的早逝對王夫人的打擊是巨大的，導致她遷怒於李紈、賈蘭，通觀全書，王夫人對李紈，甚至對親孫子賈蘭都始終淡淡的，沒有常見的祖孫親情；李紈的生活待遇很好，據鳳姐說："你一個月十兩銀子的月錢，比我們多兩倍子。老太太、太太還說你，"寡婦失業"的，可憐，不夠用，又有個小子，足的又添了十兩，和老太太、太太平等。又給你園子地，各人取租子。年終分年例，你又是上上分兒。你娘兒們，主子，奴才共總沒十個人，吃的穿的仍舊是官中的。一年通共算起來，也有四五百銀子。"（第45回）但其實應該是賈母、賈政的意思。賈政最大的願望就是家族轉型為科舉入仕的文官，賈珠曾經是最大的希望，為了賈珠的未來，賈政千挑萬選國子監祭酒（清代唯一的公立最高學府國子監的校長）李守中的女兒李紈做兒媳，然而這希望隨著賈珠的去世破滅了。李紈出身清貴又誕下嫡子賈蘭，賈政不會在生活上虧待李紈，賈母更是一個富有同情心的老太太，然而王夫人會不會特意善待李紈母子真的不好說。經過賈珠早逝的打擊，賈母、賈政、王夫人這榮國府三巨頭在寶玉的個人生活上達成了默契：寶玉不能太早有性生活，不能太早結婚生子。
賈母當眾宣佈寶玉不能早娶
第29回，賈母借清虛觀打醮的機會當眾宣佈"上回有個和尚說了，這孩子命裡不該早娶，等再大一點兒再定罷"，和尚的話代表佛祖的意見，當然要奉行不悖，寶玉命裡不能早娶，否則恐有禍患。賈母的首要目的是暗示在場的薛姨媽、
寶釵（已經15歲及笄），寶玉結婚的時間早著呢，你們最好另攀高門；但是，這個話傳到並不在場的王夫人耳中時，相信王夫人也會贊同，因為只有一個嫡子寶玉的她，實在無法承受再失愛子的痛苦，她不能為寶釵的婚姻冒如此大的風險。第72回，趙姨娘因為彩霞的事求助於賈政，賈政說："且忙什麼，等他們再念一二年書再放人不遲。我已經看中了兩個丫頭，一個與寶玉，一個給環兒。只是年紀還小，又怕他們誤了書，所以再等一二年。"這個時候寶玉已經年滿18歲，賈政還說年紀小，又怕耽誤讀書，連通房丫頭都不允許給寶玉安排，當然不允許寶玉有性生活。
賈政說寶玉才18歲，還小著呢
下面，我們通過"文間夾評"的方式來仔細辨析一下，王夫人的意見究竟為何。
就算王夫人私自提拔了襲人為寶玉的準姨娘，是否意味著王夫人同意襲人與寶玉有"雲雨情"呢？
答案是王夫人絕對不會同意。
寶玉是王夫人的命根子
第36回，王夫人要提拔襲人為寶玉的準姨娘，可是，襲人是賈母的丫鬟，編制在賈母名下，作為兒媳，王夫人是沒有權力把婆婆的丫鬟送給寶玉做妾的，因此，王夫人只能私下裡操作。直到第78回，王夫人才趁機告訴賈母："我就悄悄的把她丫頭【不是丫鬟的月例標準了】的月分錢止住，我的【自掏腰包】月分銀子裡批出二兩銀子來給她。……所以直到今日，才回明老太太【一直瞞著賈母，其實是僭越不孝，這是王夫人一貫陽奉陰違的做法】"王夫人停了襲人丫鬟的月例，自掏腰包給了襲人"妾"的二兩月例，算是先把襲人改到自己名下，然後才可以提拔襲人為準姨娘。
王夫人不會允許襲人與寶玉有肌膚之親，在她與鳳姐的對話中表示得明明白白：
鳳姐道："既這麼樣，就開了臉，明放她在屋裡【公開承認】豈不好？"王夫人道："那就不好了【不好】，一則都年輕【
此時寶玉大概15歲，而"偷試"時才12歲】，二則老爺也不許【賈政不允許】，三則那寶玉見襲人是個丫頭，縱有放縱的事，倒能聽她的勸【王夫人在這一點上還是瞭解兒子的，寶玉聽丫鬟的話】，如今作了跟前人【通房丫頭、妾、姨娘】，那襲人該勸的也不敢十分勸了【失去王夫人讓她替自己管著寶玉的作用】。如今且渾著【只給待遇，不給名分】，等再過二三年【兩三年後】再說。"在王夫人與賈母的對話中，王夫人也再次強調了這一點：
第78回，王夫人說："若說沉重知大禮【王夫人你真瞎】，莫若襲人第一。雖說賢妻美妾，然也要性情和順【曹公說"枉自""空雲"】，舉止沉重【請看第六回】的更好些。……況且行事大方【
演技超群】，心地老實【真是諷刺】，這幾年來，從未逢迎著寶玉淘氣【不如此，還能入得了您的法眼？】。凡寶玉十分胡鬧的事，她只有死勸的【明著替王夫人管著寶玉，私下裡自己胡鬧】。因此品擇了二年，一點不錯了【王夫人，有一天你會後悔說這話的】，我就悄悄的把她丫頭的月分錢止住，我的月分銀子裡批出二兩銀子來給她。不過使她自己知道【只讓襲人自己知道】，越發小心學好之意【小心、學好】。且不明說【不公開】者，一則寶玉年紀尚小【寶玉年紀小】，老爺知道了又恐說耽誤了書【賈政不允許】；二則寶玉再自為已是跟前的人【假如讓寶玉知道】，不敢勸他說他，反倒縱性起來【不能替王夫人管教寶玉，襲人還有什麼用？】。所以直到今日，才回明老太太【從36回瞞到78回，這就是王夫人的作風 】。"無論王夫人對鳳姐說的話也好，對賈母說的話也好，都強調了只給襲人妾的月例待遇，而不給名分，不公開此事，尤其不能讓寶玉知道！因為一旦寶玉得知，就不會再聽襲人的話，徹底失去王夫人提拔襲人的意義。
金釧之死是襲人"偷試"的參照標準
第30、32回寫了一件足以驚駭襲人的大事，就是金釧被攆、自盡。我們把前因後果梳理一下：
寶玉輕輕的走到跟前，把她耳上戴的墜子一摘【金釧是王夫人的首席丫鬟，寶玉與她自然熟悉得很】，金釧兒睜開眼見是寶玉。寶玉悄悄的笑道："就困得這麼著？"金釧兒抿嘴一笑，擺手令他出去，仍合上眼。寶玉見了她，就有些戀戀不捨的【剛剛被黛玉懟、被寶釵懟，寶玉需要安慰】，悄悄的探頭瞧瞧王夫人合著眼，便自己向身邊荷包裡帶的香雪潤津丹掏了出來，便向金釧兒口裡一送。金釧兒並不睜眼，只管噙了【隨意之極】。寶玉上來便拉著手【
親密】，悄悄的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討你【要"討"】，咱們在一處罷【調到怡紅院去】。"金釧兒不答。寶玉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討。"金釧兒睜開眼，將寶玉一推，笑道："你忙什麼！'金簪子掉在井裡頭，有你的只是有你的'，連這句話語難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訴你個巧宗兒，你往東小院子裡拿環哥兒同彩雲去【這是王夫人動怒的關鍵，因為可能涉及賈環和彩雲的隱秘之事，假如寶玉真的去，就可能看到"非禮勿視"的場面】。"寶玉笑道："憑他怎麼去罷，我只守著你。"只見王夫人翻身起來，照金釧兒臉上就打著了個嘴巴子，指著罵道："下作小娼婦【罵得狠，可見怒極】！好好的爺們，都叫你們教壞【王夫人最怕的就是寶玉知道男女之事】了。"……王夫人固然是個寬仁慈厚【以前確實沒有重罰過丫鬟】的人，從來不曾打過丫頭們一下，今忽見金釧兒行此無恥之事【教唆寶玉去拿賈環、彩雲已是無恥，與寶玉"偷試"的襲人反而舉止沉重、行事大方、心地老實，真真諷刺已極 】，此乃平生最恨者【王夫人最恨的不該是襲人嗎】，故氣忿不過，打了一下，罵了幾句。雖金釧兒苦求，亦不肯收留，到底喚了金釧兒之母白老兒的媳婦來領了下去。那金釧兒含羞忍辱的出去了【金釧言語輕薄，尚被王夫人辱罵、攆走】……我們先不討論金釧到底值不值得同情，只拿她的行為與襲人來對比，金釧言語輕薄的結局是被王夫人打罵、攆走，那麼，一旦王夫人得知早在寶玉12歲時，已經與襲人"偷試"，寶玉無非是被王夫人罵一頓，可是襲人會是什麼樣的下場呢？
襲人首先要做的是如何自保
第32回中，襲人終於知道了金釧的下場：
忽見一個老婆子忙忙走來，說道："這是哪裡說起！金釧兒姑娘好好的，投井死了【自殺】！"襲人唬了一跳【偏偏第一個聽說金釧死訊的是襲人】，忙問"哪個金釧兒？"那老婆子道："哪裡還有兩個金釧兒呢？就是太太屋裡的。前兒不知為什麼攆她出去，……只見一個屍首，趕著叫人打撈起來，誰知是她。她們家裡還只管亂著要救活，哪裡中用了！"寶釵道："這也奇了。"襲人聽說，點頭讚歎【王夫人首席丫鬟突然投井自盡，此事必有蹊蹺】，想素日同氣之情，不覺流下淚來。……這裡襲人回去不提【回去必然會問寶玉】。
第33回，賈政因寶玉"在外流蕩優伶，表贈私物，在家荒疏學業，淫辱母婢等"原因痛打寶玉，引出第34回襲人主動去向王夫人表忠心，話裡話外摘清自己，把禍水往黛玉身上引，究其根源，就是襲人已被金釧之死嚇破了膽，為了自保，以進為退，把水攪渾，隱藏自己。愚蠢的王夫人，不但沒有疑心，反而把襲人引為心腹，從此把寶玉交給了襲人。若論諷刺藝術，《紅樓夢》勝《儒林外史》多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