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鬼之身,高升為神,話一段生死故人情

蒲松齡評價王六郎:“置身青雲,無忘貧賤,此其所以神也。”

一個打漁郎,一個水鬼,兩人因酒結緣,不問過去,不念將來般地相處了半年多,竟然相處出了感情。之後因緣際會,水鬼逆襲,被封為一方土地神;打漁郎不顧他人嘲笑,一人獨行幾百裡,只為探訪舊友,而其返回時水鬼化作清風,護送其十餘里。這樣的故事如果放到晉江文學城,就是一篇妥妥的純愛小說。

可作者不是寫網文的,他可是清代傑出文學家,優秀短篇小說家——蒲松齡。郭沫若曾評價蒲松齡:“寫鬼寫妖,高人一等;刺貪刺虐,入木三分。

雖然得到郭老如此之高的評價,但蒲松齡卻是一個實打實的跨界之王、斜槓青年,他的作品達到200萬言,作品涉及小說、詩文、戲劇、俚曲,甚至包括農業、醫藥,博學多才。其中許多篇章不斷被改編為戲曲、電影、電視劇,放到現在版權費都能賣出幾千萬,絕對能領跑作家富豪榜。

《聊齋志異》是蒲松齡的代表作,這是一本文言短篇小說集。全書共有491篇小說,這些小說是蒲松齡在30餘年間辛苦編撰而成,他素來“喜人談鬼”,“雅愛搜神”,通過聽人嘮嗑搜尋奇聞異事,激發靈感寫就寫作成文。聽起來,這和馬伯庸在知乎回答個提問就寫出了火爆全網《長安十二時辰》有點相似。

《聊齋志異》,每篇小說內容都不長,短小精悍,讀起來很刺激很帶感。可能最為人們熟知的是大量的愛情故事,比如狐妖鬼魅和人的戀愛,但其實描寫友情也是非常深刻傳神的,尤其是一篇《王六郎》讓我印象深刻。

深刻到什麼程度呢?就是我必須把這個故事再描述分享一次,才讓我覺得心安。

蒲松齡《王六郎》| 以鬼之身,高升為神,話一段生死故人情

前塵 · 相遇

《王六郎》講的是一個人姓許的打漁人(簡稱許魚王,哈哈哈),他有一個特點,就是“逢打魚必喝酒,逢喝酒必祭奠。”就是他每次打魚前喜歡喝點小酒,喝酒前還喜歡斟上一盅祭奠一下:“河中溺鬼得飲”,頗有一種“傾進江海里,贈飲天下人”的大氣。

這樣的事兒做多了,就成習慣了,他也沒多想。也不知為何,別人打的魚往往很少,而他總是能打滿滿一筐魚。

有一天,他又打魚時,有一個少年迎著他走過來,在他身邊轉悠來轉悠去。許魚王見此,本著“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心情邀他同飲,沒想到那少年郎竟也沒客氣,一屁股坐下,和他喝起酒來。

但許魚王當天運氣不好,雖然喝的很開心,但,“既而終夜不獲一魚”,打魚的沒有打到一條魚,任誰都不開心。少年看他頗有些失望和挫敗,就說自己下河幫他趕魚。

那少年說幹就幹,撲通一聲跳下水,一個蛤蟆四條腿,他下水不一會兒,就趕了很多魚過來,許魚王趁機捕魚,果然收穫頗豐。

許魚王很開心,要送魚給少年以示感謝,少年卻沒要。許魚王此時才想起還不知曉這個少年姓誰名甚,就問這個少年如何稱呼,少年說: “我姓王,沒有名字,你就叫我王六郎吧。”這就是兩個主角命定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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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陳 · 相知

投之以酒,報之以魚,這段友情就這樣維繫了半年之久。一天,他們正在喝酒,王六郎傷感地他的許大哥說:“ 你我相識,情同手足,可是,咱們馬上就要分別了。”許魚王很驚訝,忙問這是為何?

王六郎考慮再三,最終合盤托出:“你我既為兄弟,我又怎好瞞你。其實吧,我不是人,我真不是人,你別這樣看我。我吧,實際是一個鬼,只因活著的時候喜歡喝酒,有一次喝酒過多,喝醉了找不著北,掉進河裡淹死了。

以前你之所以能捕到比別人更多的魚,都是我暗中幫你驅趕,以此來酬謝你的奠酒之情。明日我期限屆滿,將要投胎轉世。今晚過後,黃泉路開,奈何橋別,孟婆湯飲過,一切前塵俗事皆忘,經此一別,你我是再也見不到了。

驚聞此事,許魚王心裡有點兒慌,但畢竟相處久了,也沒有感到很害怕,情至深處,反而有些捨不得,忙說:“六郎,你我從此不能再相見,我也很傷心,但知你從此脫離苦難,理應祝賀你,咱們應該高興才是!”

二人繼續開懷暢飲,許魚王又問六郎:“是誰來替你?”六郎說:“兄長,你明天在此等候,午時會有一名女子渡河溺水而亡,那便是替我之人。”

二人喝到東方破曉,雞鳴聲起,方灑淚而別。

第二天,難掩好奇的許魚王悄悄在河邊觀看,中午到了,果然有一個抱著嬰兒的婦女來到河邊,然後走著走著不知為何突然墜入水中。情急之時,婦女將懷裡的嬰兒拋在岸上,自己沉入水中,徒留嬰兒在地上手腳亂蹬,大聲啼哭。

許魚王看到婦女落水時很不忍心,想去施救,可是想到她是來替六郎之人,遂忍痛打消了救人的念頭。沒想到,那婦女在水裡幾次浮沉,竟然渾身是水地又爬上了岸。劫後重生、驚魂未定,那女子在河岸邊稍微休息後,抱起嬰兒踉踉蹌蹌地走了。

看到這裡,許魚王驚疑不定,有點懷疑六郎所言是否有些荒唐。

晚上,許魚王去打魚時看到六郎早已等待多時,他忙問白天是怎麼回事,六郎說:“那個女子的確是來替我的,但是她懷裡還有個小孩兒,我不能為我一個人而傷了兩個人的性命,所以,就捨棄了這個機會。但我也不知道何時再有替我之人了,也許是你我緣分未盡吧。”

聽到六郎這麼說,許魚王很感動,他不由感嘆:“你心地仁慈,必會上達天聽。”

於是乎,他們又和從前一樣開懷暢飲,下水捕魚。


蒲松齡《王六郎》| 以鬼之身,高升為神,話一段生死故人情


逆襲 ·分離

過了幾天,六郎又來告別,許魚王以為是又有人來替代六郎了。六郎說:“這次真不是,如你所說,我上次的惻隱之心果然感動了玉帝,因而上面招我為招遠縣鄔鎮土地。時間匆忙,明日我就要去赴任,如果你不忘咱倆的交情,就別嫌棄路遠難行,記得去招遠看看我。”

許魚王很開心並由衷地祝賀他:“賢弟行為正直而做了一方土地之神,我感到很開心很欣慰,但人神有別,即便我不怕山高路遠去到那裡,又怎樣能見到你呢?”

六郎只回了四個字:“但往,勿慮。”用現在的話,也許就是:“你只管去,出了問題算我頭上。”

少年再三叮嚀方才離去。

許魚王回到家,就準備行囊要東下招遠。他老婆見他當真要去,不由笑言:“你這一去,路途數百里,即使真有這個地方,你恐怕也沒辦法和一個泥塑神像交談。”

許魚王沒理會他老婆的調侃,背起行囊來了一次說走就走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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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 · 重逢

孤身一人行了數百里,到了招遠後,問當地人後得知,果然有個地方叫鄔鎮。他一路走一路問,兜兜轉轉,終於到達鄔鎮。到那找了一家旅館,店主人很熱情:

“您是打尖還是住店?”

“住店。”

他問店家:“請問你們這兒的土地祠在哪裡?遠不遠?”

店家大驚,忙問到:“客人,你莫非姓許?”

許魚王說:“是呀,你是怎麼知道的?”

店家又問:“客人莫非是淄川人?”許魚王說:“是呀,但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店家沒有回答他,而是很快地走出去,不一會兒,就見村裡人紛紛走出來,老人、小孩,大姑娘小媳婦、大男人密密麻麻圍了一圈人,都偷偷地在外面偷看他。

許魚王什麼時候見過這種架勢,頓時覺得情況不一般,驚訝極了。

不等他問,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起來:“前幾夜,我們村裡都做了一場同樣的夢,夢裡有個神仙告訴我們:有一個淄川姓許的人將會來到此地,我們可以給些資助。因而我們在此等候多時。”

許魚王又驚奇又感動,為了自己的到來,六郎竟然不惜給整個鎮上的人託夢,這是何等深情厚誼。

懷著激動的心情,他尋到六郎所任職的土地祠祭拜:“自從與你分別,你臨走時的囑託,我在睡夢中都記得清清楚楚,為君一諾,來赴昔日之約。又蒙你託夢告知村人資助於我,心中十分感激。很慚愧我孤身一人來此,無厚禮可贈,只有一杯薄酒,如若不棄,你我當如過去在河邊那樣對飲一番。”

許魚王禱告畢,又在神像前燒了些紙錢。頃刻便見神座之後起一旋風,旋轉許久,方才散去。

當天夜裡,許魚王夢到六郎來此致謝,他衣冠楚楚,丰神俊朗,與過去大為不同。六郎對許魚王致謝,說到:“有勞你遠道而來看望,我十分歡喜,但我如今有職務在身,不便與你相見,近在遲尺卻又如遠在山河,心中十分悽愴。村人會有薄禮相贈,望你收下,就當代我酬謝一下舊日好友。你來,我不接你,但你走,無論多大風多大雨,我必會送你。”


蒲松齡《王六郎》| 以鬼之身,高升為神,話一段生死故人情


各自 · 安好

舊友相逢,許魚王很開心地住了幾天,算一算時間,覺得自己應該回去了,便收拾行囊,準備回家。村人得知後,便殷勤挽留,每天早晚輪流做東為他踐行。雖盛情難卻,但他思念自己的家人,堅決辭行。村人看他去意堅決,只得為他送來各種禮物充實行囊,很快,行囊就裝的滿滿當當。

他走的那天,全村的老老少少都來相送,出村時忽然平地起一旋風,一路跟隨他前行。“山一程,水一程,身向許某家鄉行。”

行了十餘里後,他對著旋風一拜再拜說:"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六郎珍重。你心懷仁愛,必能造福一方百姓,無需老朋友再囑咐了。”旋風盤旋許久,方才離去。村裡人也和他一一道別,嗟嘆著回去了。

許魚王回到家裡後,因為有村人贈送的禮物,他家境稍微寬裕一些,便不再打魚了。後來年歲漸久,他見到招遠來的人,總會忍不住打聽土地的情況,人們都說非常靈驗,鄔鎮土地遠近聞名。

故事最後,蒲松齡進行了小結評論:“置身青雲,無忘貧賤,此其所以神也。今日車中貴介,寧復識戴笠人哉?”說的是:“王六郎以鬼之身,高升為土地之神,身在高官顯位仍不忘記貧賤時的朋友,這就是他所以為神的原因。今日坐在車裡面的高官顯貴,難道還認識那個貧賤時認識的人嗎?”

世事無常,人走茶涼,說的何嘗不是這個道理?所以,結識少年王六郎,是許魚王的幸運;而許魚王不懼路遠途艱,前路渺茫,仍然給予十分的信任,堅持前往探望舊友,這又何嘗不是王六郎的幸運。

世上有此王六郎,以鬼之身,高升為神,書一段人鬼情未了,話一場生死故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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