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烧带鱼:不要惊动爱情,等它自发

我从小就是在天津长大的。在这个临海城市,素来流行“借钱吃海货,不算不会过”的说法。春天的皮皮虾,秋天的海蟹,两种壳厚肉甜的海货都足够老饕回味半年。首尾相接,就让天津人全年都有了盼头。更不用说四季无缺的比目鱼(天津叫鳎目)、海虾、花蛤……都特别好。

嗯,都特别好,但是我都不爱吃。

这个习惯经常被家人诟病:你小时也吃海鲜的呀。特别是家里做的带鱼,不是很喜欢吗?怎么现在不吃了?

红烧带鱼:不要惊动爱情,等它自发

天津人做出来的带鱼差不多长这样,但一般不放小葱(图片来源:网络)

喜好,或者说口味,确实是会变的。很多人说,吃来吃去,最喜欢的还是小时吃惯了的东西。这种说法我愿意尊重,但无法身体力行,因为心里很清楚:自己口味的变化,和经历有关。

还是先说好吃的带鱼吧。

天津这边做带鱼的方法和上海一样,也是红烧,但多了一道挂糊的工序——也不算糊,是直接在鱼块上拍一层面粉。之后下锅煎到两面焦黄,就可以继续加各种调料红烧了。不过天津人不说“红烧”,而是更亲切地称之为“家熬”。并且这个“熬”字要读成“孬”——天津人习惯在韵母开头的发音前加声母,以n为主。所以袄读nǎo,爱读nài,藕读nǒu……

喜欢天津话的人,讲起这些自是津津有味;不喜欢的人会皱着鼻子说些啥,这里就不说啦。

红烧带鱼:不要惊动爱情,等它自发

天津人吃带鱼就是要个家常味,绝不矫情(图片来源:网络)

因为敷了面粉,家熬带鱼特别容易挂汁。而且大概因为同样受到徽菜的影响,天津的很多家常菜,用“浓油赤酱”去形容,也不是不行。就比如今天讲的这家熬带鱼,同样是酱香浓郁、酱色红亮的汤汁裹在鱼块上,鱼肉就饭,汤汁拌饭,都香得不要不要的,是“卫嘴子”离不开的下饭菜。

由于只在身体两侧各有一排细刺,再就是整齐结实的主骨,带鱼吃起来很方便,而且在天津也不算贵,所以如果想吃点鱼,妈妈通常就是做这道菜。我那时的口味也还比较土著,菜上了桌,准定立刻扑过去,一块带鱼,一口米饭,吃得头都不要抬。

这么捧场的吃相,能在最大程度上满足厨娘的自豪感。所以家熬带鱼后来就成了妈妈的保留菜品。

红烧带鱼:不要惊动爱情,等它自发

简简单单馋煞人(图片来源:网络)

家熬带鱼的优点还多着呢。在小学寒暑假,妈妈偶尔带我去单位。那时职工带饭,都是用一个很大的铝饭盒装起来,放到“熥”饭的地方集中加热,到午休时就可以去拿,倒也方便。只是经过这样复热的午饭,往往带着一股湿漉漉的水汽,味道也像是被稀释过一样,水当当的。可以说,啥样的饭菜被这么一"熥",都不好吃了。只有带鱼是例外。

并不是说家熬带鱼就比其他菜更耐折腾,而是前面说的,和“浓油赤酱”(伪)有关的吃法——下饭菜嘛,米饭垫在底下,鱼块码在上面。家熬带鱼是汤汁淋漓的,如果只这么一摆,米饭被酱汁浸润的程度不一样,咸的太咸,淡的太淡。但是“熥”过之后,鱼香就随着酱汁一起,均匀地渗入了每颗饭粒,边边角角都不落下,当然格外香!

说到这里有点困惑,想,当年这么喜欢的带鱼,后来怎么就不喜欢,甚至嫌弃了呢……

红烧带鱼:不要惊动爱情,等它自发

能自己做了,就又喜欢上了

时间节点是记得的,就是上大学之后。那时经常在外地游荡,多数时间是北京,少数是其他城市。总之,经常里出外进地见世面,口味就渐渐变了,觉得鱼要做得清淡些才高级。论浓墨重彩的话,西湖醋鱼算是极限。至于鱼的选择,也是更推崇河鱼,主要是鲈、鳜、鲟三种。海鱼倒也吃,仅限日料店——烤个鳕鱼啦,来个三文鱼或者鲷鱼刺身啦,都可以有。就是带鱼免谈。

也不是绝对不吃。隐约记得有一年夏天,跟几个北京孩子一起去家常小馆子找饭辙,本来想要个干炸小黄鱼下酒,店家说卖完了,问换成干炸带鱼行不行。也行。

于是炸得金黄喷香的带鱼就端上来了。虽然已经想不起它的样子和味道,就记得特别香,主要优点是外脆里嫩,而且鱼肉鲜美多汁。咬一口,花生油和鱼油的香味一个清新,一个丰腴,又有刚撒上去的盐粒在其间沙沙地融化,还有花椒的香气。那口感那味道……如在梦中。

红烧带鱼:不要惊动爱情,等它自发

要是再撒点椒盐就对了(图片来源:网络)

关于干炸带鱼的记忆,惊鸿一现。后来偶尔也在别处见过这道菜,却完全没有再尝一次的欲望。大概那一次的“好吃”,真的只是在梦里吧。

我可能确实比较容易受人影响。和什么人走得近,习惯和喜好就会渐渐同步过去。这也是现在自己不愿意与他人接近的原因。不过,对已经发生的改变也不抵触——是记录也好,是纪念也好,能潜移默化出这样深刻的改变,就总归有值得记住的地方。

红烧带鱼:不要惊动爱情,等它自发

教科书等级的本帮红烧带鱼

以前说过,小厨房在2020年能够恢复运营,是因为自己开始认真学做菜了。用心听过课、学到知识,然后自己做出来的菜,总是带着更多的感情。也就更容易圈出相关回忆,便忍不住要为它们写点什么。所以这次才重新想起了带鱼的美味——本帮风格的红烧带鱼,也是浓油赤酱的。乍看很是亲切,一下唤醒了童年的回忆,细看却又有更多不同。

很想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同,于是就自己钻进厨房里,去做了。

红烧带鱼:不要惊动爱情,等它自发

复刻版的本帮红烧带鱼

是第一次自己动手做带鱼,又是充满回忆的一道菜,感慨自然不少,就写出了这篇流水账。不过,倒是另有一桩意想不到的心得,值得在最后记录下来。

听课时习惯做笔记。记得师父在课上说,鱼没煎好的时候,不要随便翻动它,“动了也不会多出一块肉来”。当时边记边笑,但直到自己动手才明白这句话的分量:带鱼的皮很薄,又事先划过刀。如果火候不够,真的是稍微一动,鱼肉就会碎掉啊!——于是就想起了老子说的“无为而治”,以及他的“治大国如烹小鲜”。无论是“治”还是“烹”,都要讲究“无为”的艺术。

思绪又无端跳转到《雅歌》中的字句。同样是先民时代流传下来的文字,同样用朴素的语言诉说着一种心甘情愿的等待:

“耶路撒冷的众女子啊!我指着羚羊或田野的母鹿嘱咐你们,不要惊动,不要叫醒我所亲爱的,等他自己情愿。”

“不要惊动,不要叫醒我所亲爱的,等他自己情愿”云云,在有些版本的《圣经》中又译作“不要惊动爱情,等它自发”,同样合适——眼前这不就是么?

放着不管不管的,又怎样。红烧带鱼到底还是回到餐桌上啦。

2020年10月13日

【写在后面的话】

翠华摇摇行复止……不说这个,说说学做红烧带鱼的经历吧,特别有意思。

红烧带鱼的课程上架前一天晚上,自己还撇着嘴和妈妈说,先煎后熬的鱼“神烦!味太重!”“不爱吃红烧!”“吃鱼我只吃清蒸的!”

所以看到当周新课的那个瞬间,我仿佛见到一群带鱼翩翩游到我的面前,每一条游过来时,都兴高采烈地举起尾巴来打我的脸……

2020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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