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勳:你有多久,沒有傾聽內心深處的聲音了?

蔣勳:你有多久,沒有傾聽內心深處的聲音了?


找回內在的聲音


池上那一個春天的雨聲中,我聽到了自己內在的聲音。常常是因為這樣的聲音,我們會走向那個地方。

年輕的時候在巴黎,有時候沒有目的,隨興依賴心裡的聲音隨處亂走,在小巷弄中穿來穿去。


巴黎古舊緩慢的幾個河邊社區,總是讓我放棄大腦思維,可以漫無目的,任憑身體跟著聲音走,跟著氣味走。

這幾年,偶然回到巴黎,走著走著還會聽到冥冥中突然興起的聲音,彷彿是自己二十幾歲遺留在一個巷弄角落的聲音,忘了帶走,忘了四十年。


蔣勳:你有多久,沒有傾聽內心深處的聲音了?


走著走著,感覺到那聲音愈來愈近,很確定就在面前了,我張開眼睛,看到整面牆上有人寫著韓波《醉舟》的詩句。

我們內在都有詩句,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不是在大腦中,大腦的思維聽不見內在的聲音。


那聲音有時候像是藏在心臟中空的地方,在達芬奇說的“被溫熱的血流充滿迴盪的中空地方”。


有時候,我也覺得那聲音是否也許像是存放在胎兒時的肚臍中心。

那個地方,出生時一不小心,會被剪掉,那很慘,就一輩子不會再聽到自己的聲音了。


蔣勳:你有多久,沒有傾聽內心深處的聲音了?


聽不到那聲音,有點像佛經裡說的“無明”吧,像再也打不開的瞳孔,像沒有耳膜可以共鳴的聽覺。


像《紅樓夢》裡賈寶玉失去了出生時銜在口中的那塊玉,他就像失了魂魄,失了靈性,永遠與自己身體最深處的聲音無緣了。

我呆看著巴黎牆上大片工整書寫的《醉舟》,想起那個十八歲就把所有詩句都寫完了的詩人,在城市資產階級和知識分子間被捧為天才。


然而天才在城市裡彷彿只想活成敗俗的醜聞,他讓整個城市震撼,他讓倫理崩裂潰敗,他說:要懂得向美致敬。

後來他出走了,流浪漂泊在暗黑的非洲,航海,販賣軍火,在陌生的地方得病死去。

蔣勳:你有多久,沒有傾聽內心深處的聲音了?


我聽到一個聲音說——詩人在高熱的燒度裡胡言囈語,望著白日的天空大叫:滿天繁星,滿天繁星。

他或許不是囈語,而是真的看見了滿天繁星吧。詩句死亡的時刻,天空或許總是有漫天的星辰升起,每粒星辰都是曾經熱烈活過的肉體,帶著最後一點閃爍餘溫升向夜空。

我知道即使是在白日,星辰都在。然而池上夜晚的星空如此,讓我浩嘆,無言以對。


雲流動的聲音比水還要輕


你知道嗎?為了讓稻穀在夜裡好好休息,池上許多地區沒有路燈。讓稻穀休息、睡眠,像人睡足了覺,才有飽滿的身體。

因此,幾條我最愛在夜裡散步的路,都沒有照明,如果沒有云遮擋,抬頭時就看到漫天撒開的星斗。

大概住一個月,很快就會熟悉不同季節、不同時辰星座升起或沉落的位置。


我還是有莫名的衝動,有時閉起眼睛,聆聽天上星辰流轉的聲音,升起或沉落,都如此安靜沒有喧譁。


蔣勳:你有多久,沒有傾聽內心深處的聲音了?


我嘗試聽更多細微的聲音,像莊子說的“天籟”。

“天籟”是大自然裡悅愛或親暱的聲音吧,“天籟”或許也就是自己心底深處的聲音,可以在像池上這樣安靜的地方聽到“天籟”,也就找回了自己。

池上住到一個月後,就開始向四處去遊蕩。如果步行,沿著新武呂溪的溪澗峽谷,可以走到這條溪匯入卑南溪的交匯處。

兩條溪澗的水聲不同,碰到不同的礁石,有不同的聲音,碰到巖壁轉彎的時候,也有聲音。


我仔細聆聽,聲音裡有尋找,有盼望,有眷戀,有捨得,也有捨不得,有那麼多點點滴滴的心事。


蔣勳:你有多久,沒有傾聽內心深處的聲音了?


我走到溪畔山坡上的霧鹿部落,看小學生在校園升旗,大片的番茄田不知為何落滿一地番茄,任其腐爛。記得山坡上的曇花嗎?在月光下同時開放了數百朵,我彷彿也聽到曇花綻放時歡欣又有一點悽楚的聲音。


回到池上,走過育苗中心,看到一條一條長約一百公尺的白布,鋪在地上,有人細心澆水。


我好奇翻開溼潤的白布一角偷窺,一粒一粒的稻穀,剛冒出針尖般白白的嫩芽,像許多胎兒,我聽著它們初初透出呼吸的聲音,吱吱喳喳,也像在歡欣對話。

在長河和大山之間,聽著千百種自然間的“天籟”好像也就慢慢找回了自己身體裡很深很深的聲音的記憶。


像池上的雲,可以很高,也可以很低,低到貼近稻秧,在每一片秧苗上留下一粒一粒晶瑩的露水,讓睡覺飽足的秧苗在朝陽升起以前醒來。


蔣勳:你有多久,沒有傾聽內心深處的聲音了?

雲可以如此無事,沒有目的來,沒有目的又走了。

初春的某一天, 我聽到一株苦楝樹將要吐芽的聲音,聲音裡帶一點粉紫,才剛立春,縱谷還很冷,但是那一株苦棟樹彷彿忍不住要趕快醒來。

入睡以前和甦醒時分,我總是躺在床上,閉著眼睛,聆聽許名種聲音。最安靜的是雲緩慢流走的聲音,清晨或暗夜裡,無蹤無影的雲,優雅地飄浮、流蕩,不疾不徐,在空中留下它們有時銀白、有時淡淡銀灰的聲音。

我聽著雲流動的聲音,比水要輕盈,雲嵐移動,很慢,若有若無,若斷若續。


在風雨裡散去


2012年“春耕”朗讀詩,碰上大雨滂沱。觀眾原來可以坐在斜坡草地上聆聽,因為草地積水,結果都穿著雨衣,站在雨中聽。

詩句的聲音在大雨嘩嘩的節奏裡,也變成雨聲的一部分。詩句一出口就彷彿被風帶走了,朗讀者聽著自己的詩句,又好像更多時間是聽著雨聲、風聲。

那樣的朗讀經驗很好,也許詩句醒來就應該在風聲、雨聲裡散去。


蔣勳:你有多久,沒有傾聽內心深處的聲音了?

山水自然的聲音才是永遠讀不完的詩句吧。朗讀的時候,我背對大坡池,看不見大坡池。後來有人告訴我,池面上一絲一絲的雨,在水面蕩起漣漪,山間一縷一縷裊裊上升的煙嵐,隨風飄散。

我真希望自己不是朗讀者,是一起分心去看山、看水、看雲風雨絲的聽眾。

那是春天的大坡池,記得是四月,池上剛剛插了秧的水田,一片一片明如鏡面。細細的一行一行的秧苗,疏疏落落,水田淺水裡反映著天光雲影,迷濛氤氳,像潮溼還沒有乾透的一張水墨畫。


蔣勳:你有多久,沒有傾聽內心深處的聲音了?


那是一次奇特的聲音的記憶,風聲,雨聲,自己的聲音,水渠裡潺潺的流水聲,海岸山脈的雲跟隨太平洋的風,翻山越嶺,翻過山頭,好像累了,突然像瀑布一樣,往下傾瀉流竄,洶湧澎湃,形成壯觀的雲瀑。

油上的雲可以在一天裡有各種不同的變化,雲瀑只是其中一種。


有時假雲拉得很長,慵懶閒適,貼到山腳地面,緩緩盪漾,有人說是卑南溪的水汽充足,水汽滋潤稻禾,也讓這裡的稻田得天獨厚。


雲的瀑布,沒有水聲那麼轟鳴喧譁,是很難察覺的聲音,是山和煙嵐對話的聲音,是細細的輕盈的纏綿的聲音,像耳鬢廝磨,像輕輕撕著棉絮。


蔣勳:你有多久,沒有傾聽內心深處的聲音了?

春天,我像是在池上的土地裡聽到一種聲音,是過了寒冬,春天開始慢慢復活甦醒,一點點騷動愉悅又很安靜的聲音。

很安靜、很內在的聲音,不疾不徐,牽引我們到應該去的地方。心裡最深處的聲音,身體最內在的聲音,人聲喧譁時聽不到的聲音。

喧囂躁動沉靜下來,當大腦的思維都放棄了操控聽覺,聽覺回覆到最初原始純粹狀態,像胎兒蟄伏在子宮裡,那麼專一、沒有被打擾的聽覺。


那時,你或許就會聽到自己內在最深的地方有細細的聲音升起。


蔣勳:你有多久,沒有傾聽內心深處的聲音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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