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腺癌晚期 生活隨筆: 昨日死 今日生 明日再無種種

我希望將我的遭遇記錄下來,以後會慢慢更新:

時到今日,我開始靶向治療已整整一個月了。現在的我,每天可以走出家門在小區的花園裡散步,享受煦暖的春陽照耀,被吹面不寒的楊柳風輕拂,還可以做一些不太勞累的家務活。能有這樣的生活質量我已經很滿足。

查閱過一些關於靶向藥的知識,我瞭解到對於病情發展到我這樣晚期的病人,靠著藥物要完全治癒已經不太可能。即使是控制腫瘤的發展,靶向藥也會發生耐藥,並且因為耐藥失去了藥效。這種情況,有時會在一年左右發生,因人而異,有的人發生耐藥會晚一些,幾年裡一直保持很好的療效的幸運兒也是有的。

此時此刻,我畢竟還擁有這樣好的人生,也許它們就是我此生中最好的時光。難道,我還要愚蠢地將它們浪費在對未來的憂懼中嗎?面對無法確定的未來,最好的態度就是活在當下。我想我還是去做那隻在寓言中被用來諷勸世人的寒號鳥,在飢餓與寒風中還叫喊著:“得過且過,得過且過。”

我在重病期間,曾一度心灰意冷。以為此生有許多事情我可能永遠都不能去完成了。書櫃裡那些略略瀏覽,準備以後細細品讀的書籍,筆記本中那些有頭無尾沒有寫完的故事,有很多曾經想做的事情卻一直沒有去做。總以為來日方長,一些夢想任它一再拖延,很多時光任之在瑣事中蹉跎,人已經活到了中年,在不知道病情之前,還以為自己仍然擁有很長的未來,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揮霍,明天,明天,還有明天……。

病已至此,我可以把心中那些異域的風景,遠處的風光都權且放下。只有這座哺育我近半個世紀,給我的身心以棲息、廕庇的南京城,想到還有那麼多的景觀、街巷、古蹟沒有來得及細細地觀賞、口味,還是頗感憾然。

剛放寒假時,女兒告訴我她的一位黃岡的同學要在寒假結束前來南京找她玩。得知女兒的這位朋友很喜歡文化古蹟,就向女兒推薦了兩個地方:一個是南京體育學院,民國中央體育館的舊址,這裡在民國時期曾經是遠東第一大體育館,很值得一看。另一個地方是中華門外,晚清李鴻章任兩江總督時開辦的金陵機械製造局,後來的晨光機械廠原址。此地為南京第一座近現代機械化工廠,也是中國最大的近現代化建築群。如今,已被開發為歷史文化街區1865創業園。

這兩處景點,雖說是向女兒推薦,我卻都沒有身臨其境去看過,曾經有過幾次想去看一看的念頭,終究一次也沒有成行。那天,我還對女兒說:哪天,我們先去玩一玩,看一看,熟門熟路才好向你的朋友推薦。沒想到,不久之後,就是我在一次次的就醫中發現我已經身患重病,接著就病重。同時,新冠肺炎疫情爆發,全民抗疫、武漢封城……。女兒開始她一生裡最不同往常的寒假,她黃岡的朋友也不能在這個假期來南京遊玩……。世事的變故超出我們曾經的預料。

我在南京出生,生於斯,長於斯,喝著長江水長大,怎麼說也應當就是一個南京人。可是,在過去的幾十年裡,我在心裡一直把父母的故鄉當成是我的故鄉,常常會操著已經變了調的北方口音對人說起:我的老家在東北。

在我生命最初的二十年多年裡,我生長、生活在南京煉油廠,生活區與廠區只有一牆之隔,卻距離南京城有將近一個小時的路程。昔日,進城的路上要途經一個又一個村莊,我常常是在看見了在某個村口裡盛開的桃花時,才驚覺又是一年花開,春天來了。早年,我們這些煉廠人為了進一趟南京城,曾經坐過通勤的小火車,在廠裡的客車隊還沒有發展起來的時候,節假日,我們還曾擠在一輛四面透風的大貨車上往城裡奔。直到80年代中後期,工廠裡的客車隊才有按時向南京城裡發的班車。可是,在7點半最晚一班班車之後,除了那唯一一輛學生車,會在9點半來接工廠到城裡上夜校的學生,就再沒有回廠的班車了。

我自工作後一直在南京城讀夜校。記得,第一次在夜幕降臨,我還沒有回到煉廠的家裡在南京城的大學裡讀書,心裡懷著莫名的不安與忐忑。雖然已經是個二十多歲工作的成年人,我不知道為什麼那個時候我特別怕誤了這一班回工廠唯一的班車,一個人被丟在黑夜中南京城,曾經是那樣讓我心懷懼怕的一件事。在這個繁華的南京城裡,我舉目無親。多年來,我每年難得進幾次城,每次進城,還只是去常去的那幾個公園、商場。儘管生在這座城市裡,我卻感到對這個我生長、生活的城市很陌生,很多地方我都沒有去過,很多路我都不熟。

我的身邊有一些老南京人,他們熟悉南京城裡的大街小巷,知道在這座城市哪裡有好玩的地方,哪裡有好吃的老館子,在這座城市有的人還有祖傳的老屋,有他們的血親,不同的年節,他們還有不同的吃食、民俗。我想他們才是真正屬於這座城市的人,是這座美麗的古城的主人。而我對於這座城其實是一個異鄉人,我和我的父母一樣是東北人。南京雖然地處江南,卻屬於北方語系,而非吳地方言區。說起淵源能扯到五胡亂華,衣冠南渡那樣久遠的年代。我的北方話與南京人交流毫無語言障礙,可是,就是那點語音、語調的不同,分出了本土與他鄉,儘管在南京生活了快半個世紀,只要我一開口,仍會有人說:你是北方人吧。

日久他鄉即故鄉,何況南京城原本就是一座海納百川,很有包容性的城市,隨著國家戶籍制度的改革,全國人口大流動,本地人、外鄉人混居一處,想要在哪裡落腳,就可以把哪裡當家。我的那份異鄉人之感,好不矯情。

90年代,煉廠在南京城紫金山腳下買下了一片生活區,我和我的父母先後都搬到這個小區。至此,我們一家人都算南京城裡人了。這些年,我慢慢融入了這座城市,也愛上這座城市。身處在這樣一座歷史文化如此悠久古城,我曾想我一定不能辜負了那些就在我身邊的美麗風景、名勝古蹟。

看過一些南京城裡的好景緻。下崗後,作為一個時間上的富有者,還是錯過、遺落了南京城裡那麼多的好風景,以至此時,都有點不想原諒自己。對於我那無論長短的餘生,活一天到便是賺一天。如果,我的身體還能再強健些,我一定要好好地走過這座我生活了半個世紀,古老而現代,美麗的城。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