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3月5日13點20分，剛過完91歲生日的褚時健在雲南玉溪病逝，一段商業傳奇落幕。褚時健之子褚一斌在微信朋友圈上證實了這一消息。
褚時健一生締造了雲南紅塔和褚橙兩大成功事業，這段廣為流傳的評價最能代表他的一生：衡量一個人成功的標準，不是看這個人站在頂峰的時候，而是看這個人從頂峰上跌落低谷之後的反彈力。
2018年10月份，《財約你》欄目組和褚時健做了一場長達兩天的深度對話，這也是褚時健生前最後一次視頻訪談。經歷大起大伏人生的褚佬，跟我們聊了改革開放40年，過去的牢獄生涯以及如今的接班計劃。
一位90歲的老人，儘管話語質樸，但是每一句都格外動人。
以下為訪談實錄：
第一話
一個人、四十年
從亞洲煙王到橙王 褚時健：交稅多的才是好企業
| 馬騰 |
褚老，您好。現在正是豐收的季節，剛才我們也到園子裡去看見了，滿園的褚橙飄香。今年也是我們國家改革開放40年，我們知道您在這改革開放40年裡面，做了2件大事，一件是把紅塔集團做起來了，另外我們也看到褚橙也做成了一個民企的標杆，我們覺得這是您改革開放40年以來最大的兩個收穫，您覺得呢？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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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40年，在我自己來講，歷史機會給我提供了這樣一個平臺，我覺得這兩件事情在我來講對國家、對民族是有貢獻的，它也算我平生經歷了最大的兩件事。
紅塔在這個階段，它的成敗我要負很大責任。比如說菸草，它首先解決加工檢驗用的菸草菸葉的品質問題，用西方種植煙業的經驗，組建了一套（方法）在我們國家推廣成功了。原來我們的原料不行，我們的產品也不行，後來把從產品栽種出發，把產品質量提高了，中國菸草可以說才能夠和外國菸草，在菸葉上平等競爭。
| 馬騰 |
對。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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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等競爭條件下面，西方人的名牌，他們輸給中國人了。過去沿海一代經濟先發展，（那邊的人）穿衣裳，穿透明的確良（90年代很出名的衣服），要裝一包外國煙，經過2、3年以後，反過來裝紅塔山香菸，他們覺得裝紅塔山才光彩。
在這40年裡面，中國的經濟發展速度是很理想的，雖然有兩段經濟冷，但是多數時間發展很快。所以這40年的改革開放為中國的富強提供了很多條件。它把國門放開了，開放了資金、市場，我們把它利用好，那幾年經濟上來快，大家都高興。
| 馬騰 |
除了紅塔集團和褚橙這兩件大事，改革開放40年來，您還有別的大的收穫嗎？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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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改革開放以後，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後，國家給企業工作的權利，也給了他們任務。
所以在這一段，比如說當時政府提倡跨行業經營，紅塔集團除了煙以外，像昆明到玉溪98公里高速公路，這個高速公路是企業出錢修的，在當時全國是第一家，錢花的不多，我們花了13億。
| 馬騰 |
是紅塔投資的？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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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塔企業本身的資金，這些效果都很不錯。
外省我還不瞭解，在雲南省還有一個昆明石林，這兩條路收入高。另外紅塔集團還解決了一個（問題），當時中國缺電，西電東調解決了開放地區像廣東，它們所需要的動力雲南水利提供了。
| 馬騰 |
當時紅塔也有投資水利水電是吧？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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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給紅塔權利，紅塔本身把這個權利用好了，把瀾滄江的七級電站開發了，（為）廣東的經濟發展幫了很大忙。當時來講也是改革開放以後，國家給企業一些特殊政策，企業把它用好了，國家受益很大。
| 馬騰 |
其實是雙贏的結果。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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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企業你看紅塔集團，當時對國家每年的稅利都是100多個億，在當時100多個億的實用價值比現在高得多。
| 楊顥 |
褚老，當時您在紅塔的時候還投了很多銀行，華夏銀行，眼光也很超前。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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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行、保險。
| 楊顥 |
對，那時候就是金融控股了。
| 馬騰 |
也是現在的熱門。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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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作為一個企業來講，對社會、對國家，重在看你的成績，看你交政府多少稅，企業不交稅，國家富不起來，所以一個好的企業一定要向國家納稅，而且稅要納得多。
| 馬騰 |
褚老，您看，改革開放40年，也造就了一大波的企業家，那企業家要做好一個企業，他就要具有企業家的精神，我們想請褚老來聊一下，從您自己身上來看，什麼樣的精神是企業家的精神？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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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業本身的功能在於，它要為國家、為民族、為社會，多創造稅利，它要對國家能夠多貢獻，不要動不動就算計國家，所以我們搞瀾滄江水電站的時候，一切從國家利益出發。
我一定一件一件做好，最後事實證明，我所經手做的這些事情都好了，所以我說一個企業家，他的基業一定要為國家、為民族、為社會多創造利益，把質量搞上去，把資本，資本經過他經營後升值翻上來，不要把資本三下兩下把資本貼光了，國家受不住。
| 馬騰 |
我們知道王石先生是您的好朋友，我們最近也採訪過他，他說當初做企業的時候，他有兩個初衷，第一個初衷是做企業要賺錢，二是要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我想問問褚老，您做企業的初衷是什麼，無論是做紅塔還是做褚橙？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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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在生活中碰到的問題也很多，但是我自己初衷始終不改變，我做的企業不管大小，我都覺得人們要對社會負責，要把它做好，把它做好第一個標誌就是稅收利潤，資本升上來，國家才會富，要使國家富。我在新平待過16年，（當時管理）街上一個小糖廠，年年虧本，我管理它第一年就賺錢。雖然是幾萬元，但是幾萬拿到現在（還是很多），大夥高興。所以我希望大家都高興，為國家創造，要使我們這個民族振興起來，錢還是重要的。
第二話
傳承抉擇
| 馬騰 |
我們現在主打的產品是橙子。我們在想作為一個農業企業來說，它的起點是橙子沒有關係，但是以後，如果要發展更大，只有橙子會不會太單一了？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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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現在，歸我的後代去策劃了，我不行了。
| 馬騰 |
兒孫們去想了。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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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 馬騰 |
褚橙這個企業是一個民營企業，同時也是一個家族企業。您的朋友王石先生，他領導的萬科有過一個紛爭，叫“萬寶之爭”，說到底就是所有權和管理權之間的紛爭，是不是褚老有這方面的一些顧慮，所以才把它作為一個家族企業，而沒有引進這個職業經理人。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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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85歲以後才感覺老，所以現在發展哪樣我都不感興趣了，做不動了。
| 馬騰 |
就交給兒子、孫子們去做？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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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他們去考慮。
| 馬騰 |
您覺得您兒子怎麼樣？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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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積累經驗。
| 馬騰 |
還要積累經驗。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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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慢慢的有進步。
| 馬騰 |
您覺得您的兒子褚一斌先生，他最大的優點是什麼，您覺得他最放心的地方是什麼？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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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歡跟高級官員（高級管理人員）來往，這個也不壞事，但是我說我們搞集體東西，還是要著重搞我們的實事，今年逼著他，他來抓實事了，那就好，我就說他有希望了。
| 馬騰 |
兒子來了，褚總，您覺得爸爸對您的評價對嗎？
褚一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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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聽清楚，但是我相信應該是對的，老父親對一些我們在做的一些細節方面的東西可能不一定全部看到，我覺得我還是不太擅長跟官員（高級管理人員）打交道，像老父親學習，多把實事做好。
| 馬騰 |
褚老，您的兒子褚一斌先生昨天就在講，雖然我們要聚焦一件事情，但是我們還是要適當和資本結合的，我們想問一下褚老，在這方面，父子倆有沒有達成共識？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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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雖然我兒子他50多歲了，目前一個是資金還不行。
| 馬騰 |
資金不行就要引入資金，您覺得呢？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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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這裡是保守的，我總認為我們投資幹什麼，貸款只能佔總投資30%，自己有70%，安全一點。
| 馬騰 |
自有資金70%，很保守。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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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規避很多風險，在過2、3年，把它一年一年的做成功了，那就有條件去想了。
| 馬騰 |
像褚一斌先生，我們知道您有投行的工作經歷，這些工作經歷，對你來做一個現代農業企業的話，您覺得有什麼樣的幫助嗎？這方面會和爸爸經常溝通嗎？
褚一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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溝通很多，但是父親的特點和我們之間的交流很簡單，問題提出來交流，聊天的時間反而少一些。作為投行對資本的理解，就是說我們過去做投資的過程，對一些企業的分析和判斷會給我現階段提供一些經驗，那就是說過去看人家怎麼看，今天對自己的定位怎麼定位，我覺得包括這一次，其實我們的第一輪（融資）已經完成。
| 馬騰 |
爸爸知道嗎？
褚一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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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這個大事一定是全程彙報，那就是第一輪的完成，我們這個投資者就是這種條件，他就是對我們，對家人，對產業的認可，這種投資他覺得我不需要問任何條件。
| 馬騰 |
就可以陪著企業一起發展。
褚一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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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們一些戰略投資者，其實對我們的產業是認可的，可以長期陪著我們長期走下去的企業。
| 馬騰 |
穩定、志同道合的資金，我們把它叫做。
褚一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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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可以接受的。
| 馬騰 |
爸爸同意嗎？
褚一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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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意的，其實，我對父親的理解，之前也交流過，在90年代初期，自有資金20、30億，它能夠去投一個上千億的水電站，這個比例，父親我們有時候開玩笑說到一個東西就是說我用一個例子，康熙皇帝70歲以後和70歲以前的治國方法是不同的，他會比較柔和一些，所以這個是可以理解的。
| 楊顥 |
褚老，您也提到就是說，現在不光有褚橙，還有沃柑，您的兒子、孫子都在做橙子的事情，我們也聽褚一斌先生介紹，現在就是有很多的基地在建設，包括除了橙子，還有其他的水果也在做，進入到這一塊，我們想知道以前您是特別強調品質的把控，就橙子的品質一定要好，那麼現在我們的量上去了，我們的品牌多了，然後未來還要進入更多的品類，產量上去後，那你們怎麼去把控這個品質？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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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把今年這一關過了。
今年我吃這個水果，我們擔心可以放下一點了，下這麼多雨，它質量還像這樣。
| 楊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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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太多會對糖份有影響。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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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栽得最多，其中（成長）三年四年的這種小樹結果了，它的品質比這個差。我們正兒八經的經營，不坑人，把價錢降下來一點，時間推後一點，保證大家吃下來吃得好吃，搞這個東西要積累經驗，王石他搞房子搞得不錯，他的房子人家多出一千一平米願意買。
| 馬騰 |
也是質量搞的好，對吧。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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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住房的品質標準他都達到了。
| 馬騰 |
這個話是講給兒子聽的。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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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個東西親自積累的東西跟別人講的不同。
| 馬騰 |
傳承的問題因為是家族企業都會面臨的問題？現在我們這個問題是怎麼來解決的？
馬靜芬（褚時健之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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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已經基本上算比較穩定了，（兒子，外孫女）每一個人都有一個公司。
| 馬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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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是不是管整體？
馬靜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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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整體不管，我們現在經濟都是單獨，每一個公司自己核算的。
| 馬騰 |
現在這4個公司，它上面沒有一個大的公司嗎？
馬靜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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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還沒有。
| 馬騰 |
以後會有這樣一個設計嗎？
馬靜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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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希望是這樣。
| 馬騰 |
對。這個大的公司現在基本上是讓褚一斌褚總來管是嗎？
馬靜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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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他（褚時健）管，現在交給兒子，他還在幫他。
| 馬騰 |
外孫女也是很能幹的人。
馬靜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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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金泰也是她們（外孫女一家）管銷售，現在金泰褚一斌自己管了，她們只管她們自己的了，實際上我還是有點擔心。
| 馬騰 |
您要不要跟他們提出來您這個擔心呢？
馬靜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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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的，現在不好提，現在因為這個傳承的時候我得罪了他們。
| 馬騰 |
奶奶，您有沒有想過以後，褚爺爺他百年以後，這個企業的發展會不會有一些波動？這個問題可能不該問。
馬靜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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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緊，該問，如果說現在，現在已經他們父子兩個已經是和好了，昨天不是打了80分，給兒子打了80分，兒子也高興，他不知道說了高興不高興。
第三話
觸底反彈的人生力量
褚時健談觸底反彈：人生哪個沒有錯，錯了我可以改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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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我這一生在國家利益上，是能夠堅持為國家的。在這一點別人要出些餿點子，我很難接受的。像後來在玉溪菸廠的這個事，他們有人講說從中找著一條規律，這個人到59歲。
| 馬騰 |
就有一個59現象？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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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考慮自己老了以後生活過得富裕一點，把國家的多拿一點。在這個問題上，我倒是認為不一定。
| 馬騰 |
為什麼呢？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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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的財富佔為私有的人不少，尤其是後來這一段的越來越厲害。那個時候我們的產品（香菸）賺錢多，賣別家的產品很難賺錢，賣我們的產品賺錢多，所以香港人跑回來賣我們的產品，一個車皮300多萬港幣，在香港有100多家，他們都發財。我在這個時候也有一點動心。但是我這個想法就是他們成千上萬的靠玉溪菸廠捲菸倒賣變成富翁了，我是十幾年算算，我的總收入80多萬塊錢。
| 馬騰 |
一共80多萬塊錢？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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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年。
這種情況，有很多人，像有幾個香港人送給我400萬塊錢，那麼他們也是說我香港人我自己賺得的錢我送你400萬，你不敢要，我們來到你家裡面看到你太寒酸，結果他把我說服了，我拿了他400萬。
| 馬騰 |
其實當時出事就是因為這400萬是吧？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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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香港人這個問題我是值得反思的。
| 馬騰 |
現在想起來委不委屈？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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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中央領導，他們來到玉溪菸廠視察工作，給當時省裡面的領導，給玉溪菸廠裡面的領導交代，這個人你們要關心他的身體，不要讓他受到太大的困難。所以後來，鳳凰臺那個老楊。
| 馬騰 |
楊錦林。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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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最後他說你受了那麼多坎坷，有哪樣想不通的？我說老楊，你要說真話，我想不通，功是功，過是過，你不能單講一方面。現在中央領導來了交代我們新的單位那些頭頭，要特殊對待這個老人，他對中央菸草發展是功不可沒。我說他們說到這點，我就煙消雲散了。
| 馬騰 |
您就寬慰了是嗎？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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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不想了。想了幹什麼。
| 楊顥 |
褚老，我這邊有一個問題，就是有一句話名言說，衡量一個人成功的標誌不是看他登到頂峰的高度，而是看他從低谷的反彈力，就是經過紅塔這一段以後，我就想知道您這麼一個巨大的反彈，這樣一個力量是來自於哪裡？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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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生有很多信念不同，我覺得我有很多朋友，處在我這個條件下面，他們已經消沉了，他們沒有辦法再突破了，不想。我第一個覺得人生哪個沒有錯，第二我說你認為我錯了，錯我可以改正。人生應該為社會、為國家在任何時候都有些貢獻，條件不同，條件好了貢獻多點，條件差點貢獻少點，在那段時間，要作為一般人總想著的不行了，我那些朋友說，算了，不用幹了，你幹多少會怎樣，國家不承認，我說我們自己也有錯誤，你不要再錯是做得到的。以前幹國家的，有國家的規章制度管，現在我自己幹，以前很多人說他是政策好、領導正確，我說我們在做一點不需要批，我自己決定了就幹。我們試試瞧，所以我們來種果園，我資本不多，手上就是幾百萬塊錢。
| 馬騰 |
您還經歷過另外一段低潮，就是被劃為右派時期。您說雖然右派這一段日子很委屈，也比較苦，但是您還是感謝歲月給你這些經歷是吧？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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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嘛。雖然很多人都消沉了，不想幹事了，我們不然，我說我到那裡還是把它整好。當權派還給我一點權力，我不做事連他們沒得吃的，他們還希望我來做。
| 馬騰 |
生活總要繼續下去是吧？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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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就是。
| 馬騰 |
褚總您看，一個人一生其實是曲曲折折，跌宕起伏，我在想這一生其實還是要有很多的韌性，要對命運要有一些妥協的對吧？您覺得呢？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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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生該妥協不妥協叫“笨”。
| 馬騰 |
該妥協不妥協就叫笨是吧？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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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有些事情你不妥協，撞南牆是撞不倒的，你要硬跟它拼何苦啊！
第四話
激盪大歷史中的“小確幸”
| 馬騰 |
褚老，剛剛我們聊了一些苦難的事情，一些坎坷的事情，我們來聊聊您的樂趣，您很喜歡拿魚，為什麼呢？拿魚有什麼樂趣呢？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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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從小拿魚都拿的很厲害。
我們晚上冬天冷，把衣服脫掉以後，衝進去，等到你感覺冷已經不想退回來了，就在那個溫度裡面拿半把個鐘頭，手僵了。但是我經常個把斤大的那種能抓得著三四個、兩三個。
| 馬騰 |
真棒。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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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到哪裡到哪裡，有多少魚我都曉得。
| 馬騰 |
除了拿魚您還有什麼樂趣？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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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我就去打獵，打獵我的槍打的很準。
| 馬騰 |
都打些什麼呢？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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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有麂子，野麂子多。我們去到那裡，我有一次一槍打著兩個麂子。它在這點，這點有一個，一條直線，子彈把這個打倒了，飛到後邊，把它的氣管打斷，兩個都死。
| 馬騰 |
麂子是西南比較多的。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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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所以我們周圍那些農民，經常都講，哎呦這一家人啊，叫花子養鸚哥是苦中作樂啊！
| 馬騰 |
其實人生有些時候就得苦中作樂是吧？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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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 馬騰 |
褚老，您打獵打的這麼好跟您以前當過兵有關吧？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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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我一開始游擊隊的就是射擊訓練了。
| 馬騰 |
射擊訓練哈？那會兒是解放前當兵哈？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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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所以我的槍是基本上很少會打不到的。
| 馬騰 |
槍法非常準，說明您在部隊裡面是一個很認真的戰士。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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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軍隊的約我去打靶，我就拿一個小口徑，打10發，那個小瓶瓶打碎了10個。
| 馬騰 |
神槍手。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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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起去的團長、營長，他們打10發，5發都沒有打到。
| 馬騰 |
還比不上您！除了我看您是小的時候很早就沒有再讀書，但是家裡有一個堂哥一定要您讀書，後來您到昆明來唸的書，您覺得您唸書的這段對你影響大嗎？對您這一生？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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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生的轉折點。我那個堂兄在西南聯大，來找到我媽，叫我媽告訴我，不讀書是不行的。你懂哪樣語言，你的生活怎麼過？後來叫我第二天就要去，我把小揹包整一個，第二天就去。
他不來我就不讀書了。所以我一生的轉折就在那個時候。
| 馬騰 |
還是知識是非常重要的。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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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
| 馬騰 |
那會兒到昆明來您主要學的是什麼呢？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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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到大學才有專業，高中只能讀中專，中專到昆明不分科。不分科大家我們那個時候，我們中學的老師很多都是聯大的副教授，他們日子不好過，出來兼課。
| 馬騰 |
嗯，我在汪曾祺的書上有看到。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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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所以那些老師講的好。
| 馬騰 |
嗯。您現在還能想得起來嗎？你印象比較深的是哪一門功課？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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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位講歷史，講地理的老師，他跟我們講，講地理講到他家山東老家，有一種桃子，只要拿針扎一個洞，拿嘴湊著一吸就吸光了，講到這裡，他的口水就淌下來了，這個老師給我一生的記憶，現在我都忘記不了我的老師講得這麼生動。
| 馬騰 |
講的生動哈？就像您現在講褚橙一樣的，特別有感情。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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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 馬騰 |
您在昆明讀書讀了多少年？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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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讀到高中差一年畢業的，就打游擊去了。
| 馬騰 |
打仗去了，參加革命了。
就去打游擊，當戰士去了哈？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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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 馬騰 |
褚老，您覺得奶奶今天漂亮嗎？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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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高興的時候我就覺得漂亮。
| 馬騰 |
所以奶奶您要經常很高興。奶奶經常很高興是吧？
馬靜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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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對我好我就隨時都高興。
| 馬騰 |
奶奶說你要對她好她就隨時都高興，就會隨時都很漂亮。您覺得褚老對您好嗎？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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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好多了。
| 馬騰 |
好多了？為什麼說現在好多了呢？以前太忙了是吧？
馬靜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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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發脾氣厲害得很。
| 馬騰 |
說您以前發脾氣厲害得很，是不是？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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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啊！
| 馬騰 |
是不是工作太忙，對奶奶有脾氣？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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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的。我這一輩子，看著我閒著，實際上我很少閒，人家職工講我走路都是在想事。
| 馬騰 |
所以對家裡面的分擔就少一些，就是靠奶奶，是嗎？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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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娃娃基本靠她養大的。他們都說你撞著電杆了，走路撞在電杆上。
| 馬騰 |
家裡都靠奶奶來操持是嗎？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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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嘛。
| 馬騰 |
褚老，您說一個人他最後的歸宿還是家庭是吧？一個人最後的幸福的歸宿還是在家庭對吧？您覺得您這個家庭幸福嗎？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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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體來講，與整個社會說，像我這種情況，應該是這樣子想。
| 馬騰 |
是幸福的是吧？覺得很幸福。
馬靜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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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感覺到了。
| 馬騰 |
現在感覺到了哈？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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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最怕就是怕老，老了一樣事都不順就麻煩了。年輕時候怎麼苦，怎麼累，不感覺。哎呦，年紀老了以後就麻煩了。
| 馬騰 |
但是年輕時候奶奶也很支持您啊，像您打成右派的時候奶奶就特別支持您是吧？這種家庭夫婦之間的相扶相幫非常重要，是吧？爺爺您現在如果最想對奶奶說一句話，您想對奶奶說什麼呢？家庭這麼幸福，這麼過了一輩子，您最想對奶奶說一句什麼話呢？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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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看起來經常爭執，吵架，都有。但是事情本身，不像那麼厲害。
| 馬騰 |
不像吵的那麼力氣是吧？
褚時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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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們吵完了以後互相關心的事更多。
| 馬騰 |
一般您們吵完架是您向奶奶道歉，還是奶奶向您道歉？
馬靜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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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就忘了，沒道過歉。
快問快答 - Molly問卷
Molly：
您的人生特別的跌宕起伏，但是您在不同的階段心態都特別的淡定，特別的平靜，您覺得這種平靜的心態是天生的還是來源於哪裡呢？
褚時健：
我相信有一點天生，但就它的優點去發展，成功的可能性就更大一點了。我記得我才有八九歲，我們家跟老白家的房子住在一起，中間著火了，燒火了，房子著火了，很多大人都不敢去，我上去站在那裡指揮全盤，叫他們抬水來，分秩序抬水來硬把火壓下去，我一個八九歲的娃娃，有多少三四十歲的人又亂又，。起不了作用，我能夠在那個時候（指揮）我覺得我有點天生。
Molly：
對於今天的年輕人工作和創業，您個人有一些什麼建議嗎？
褚時健：
現在我們年輕這一代，他們生在這個時候，這個時候有特殊性，可能講多了就是他們的困難比中國剛剛改革開放的時候困難了。那個時候很多事業，只要你有勇氣，會把一個項目很好的做好。現在有點難，所以，我們年輕人要有很強的意志去克服它。向困難挑戰去，困難多要準備克服這些困難去。像以前，就業機會就很容易，賺錢的機會有很多，現在少一點了。
尤其是我們年輕人，資金困難。資金困難你去貸款又困難，這些都要有耐心。不要想著很快就成功，不會那麼容易。但是始終，你會把它做好的。
年輕人積累些經驗，慢慢的懂了它的規律了，你先發展慢一點，接著發展（機會）也會多起來。所以現在的年輕人，特別需要耐心，特別需要有勇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