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盧璐
來源 | 盧璐說 （公眾號：lulu_blog)
鄉下是蟲子的天下。這才四月，開了窗，就會有小飛蟲闖進來。
下午，我在去年搬家帶過來的那一堆捨不得扔，但又不知道怎麼收的紙箱裡努力地翻，想找出電動蚊拍來。可蚊子拍沒找到，卻翻出了一盒口罩來！
（猶如得了寶藏一樣，好開心）
我拍了照片給朋友們看，大家都說：“口罩抵萬金，這真的是大戶人家啦。”我也是心情忒愉快，繼續埋頭翻。
因為現在回想起來，這口罩是買空氣淨化器時送的，有兩盒，既然一盒已經出現了，另一盒應該也不遠了。
然後，我又翻出來了一盒有上百根全新的木頭鉛筆和幾個多功能插座，還是沒有找到第二盒口罩。我放棄了，反正它一定在，過一陣子，自然就出來了。
我抱著那堆東西出現在客廳，孩子們和盧先生都湊過來，盧先生高興地拿走了插座，孩子們捧走了鉛筆。
我說：“這麼多鉛筆反正用不掉，下次出去玩，可以帶著去分給當地的小朋友。”我們曾經去過柬埔寨，孩子真的是窮到讓人心疼，導遊說：“很多孩子不識字，因為沒有寫字的筆和本子。”
思迪和子覓聽到了，頭都搖得跟撥浪鼓一樣說：“媽媽，你可以買鉛筆送給小朋友，但這些是我們的。”
她們把鉛筆拿出來說：“這是Lea生日送的；這是一年級時媽媽買的；這是兒童節幼兒園遊戲得的，這是我和Lucas換的……”
我看著她們兩個在嘰嘰咕咕地數著鉛筆，陽光從窗戶裡照在頭髮上，有一圈毛茸茸的光暈，我的心暖和了起來，都說物品是冰冷的，沒有感情，可我們有啊！時光是留不住的，睹物思人，回憶才是人生中最柔軟的溫度。
我眼看著，她們把鉛筆都數了一遍，還把最近幾個月攢到的幾根也放了進去，然後把盒子放進櫥子的最裡面去。
思迪馬上要上初中了，木頭鉛筆已經用得很少了，子覓一個人，估計到小學畢業，也用不到一半兒。
按照斷舍離的原則，這盒鉛筆絕對是首當其衝，可以斷掉的物品了，然而我怎麼能夠讓孩子們剪掉自己的回憶？
就像所有家要爆炸的中年女人一樣，這些年來，斷舍離一直都是我真心向往，卻真心做不到，無比困擾的心頭刺。
在買買買的時候，有負罪感；在扔扔扔的時候，也有負罪感；捨不得扔的時候，還有負罪感，總之裡外裡，都是抬不起頭的愧歉！
其實，看起來，斷舍離不過是一種自我需求的生活品質，做不來就不做吧，何必對自己苦苦的風霜逼人呢？
我已經很認真地考慮過這個問題，深思下來，這並不僅僅是扔還是不扔這麼簡單的事。
首先，無可厚非的是，在持續消費升級的社會中，從日常生活空間角度來說，斷舍離是一種別無選擇的剛需。
現在，誰家不是亂七八糟，一堆一堆的東西？
我認真地研究過很多流派的收納大法，無論是日本式，北歐式，極簡式還是怦然心動式，所有收納法的關鍵，根本不是應該如何疊、如何整理，而是如何把東西持有量減少下去。
在一個只放了三件衣服的衣櫃裡，怎麼擺都是清爽好看，有高級感的，可同一個櫃子，塞進三十件衣服，無論怎麼收，都是一種災難。
這個原理，也可以套用到很多地方：越貴的商店裡，陳列的衣服越少；越貴的飯店裡，桌子之間空隙越大；越貴的酒店裡，房間越空曠，空間產生的不僅是美，更是質感和貧富的價值。
不用說了，誰都願意和富有為伍，誰都不願意沾上貧窮的晦氣！
然而斷舍離這個理論之所以如此深入人心，其實它早已經超脫了人對於物的認知，而被羽化上升到一種精神層面的人生哲學，只有泰然自若地練就了斷舍離，才是更加有掌握感，有效的，而且高級的支配財富或者時間的高手。
試想一下，一個被物支配，總活在過去裡，缺乏安全感，怎麼可能擁有自信、獨立、格局，這些現代社會價值觀呢，成為一個幸福的人呢？
要知道，在現代社會中，僅把成功為目標的人，往往令人唾棄，因為目的過於功利，所以做人要以幸福為標準，這是比成功更加形而上的唯心主義難題。
可這些都是真的麼？
不，這些不過是一種鏡像，面對粗糲的現實，我們不得不承認，斷舍離只是存在於歲月靜好，社會繁榮的一種矯情，並不是現實。
譬如，在過去的三週裡，兩個孩子給我說了好幾次：“媽媽，我們可以吃可麗餅麼？”可每一次我的回答都是一樣的：“不行，我們沒有面粉了。”
因為，我想到買了一個冰櫃，過分地囤了肉和魚，囤了意麵、餅乾和罐頭，甚至兩袋大米，洗手液和衛生紙，但我完全沒有想到脫銷的是麵粉，到處都是空的。
雖然我們現在完全沒有任何餓肚子的機率，但買不到麵粉，卻總是有點隱隱的焦慮感--我們正處在一場危機。
而當我們真正地處於一種自己完全無法掌控的危機際遇裡，我們才會真正地瞭解，錢算什麼？空間又算什麼？
能捧在懷裡，握在手裡，用的時候拿得出來的物，才是真正能夠徹底撫慰焦慮的安全感；也是這些見證過人生的物，才能讓不得不保持社交疏離的我們，還隱約記得在這個世界上，曾經沒有那麼孤獨。
在人生中，很多問題和困難，都不是通過自律且內心強大，就可以掌控的。如果真的通過擁有了某個東西，就可以讓我們感到溫暖和安全，這並不是一件丟臉的事情；而如果真的因為無法捨棄，讓家裡堆滿了承載回憶的東西，這也不丟臉，因為回憶比孤獨更有溫度。
我們要做物的主人，這句話，我的含義是，我們要根據自己面對這個物品時的感情，來選擇買還是不買，扔還是不扔，而不是心在流血，疼不欲生的使用頻率。
因為人的感情是會變的，隨著時間會慢慢死去。有些去年丟不掉的東西，今年就可以，有些可能要等到明年，當然也有一些東西，每一年拿出來，沒啥用，沒用過，但就不願意丟棄，那就留著好了，人生苦短，何必要說服自己？
與其有這些時間和力氣，還是多賺點錢吧，就算買不了，至少租個更大的房子吧，讓自己快快樂樂，心滿意足的舒適。
寫下這文的時候，我正做完我每天晚上睡前的功課：
用自動斷電的電動牙刷刷牙兩分鐘，用水牙線噴一邊，用超聲波洗臉器洗臉，隔兩天用一下童顏機，否則就敷補水面膜，再塗睡眠面膜，等真到要睡的時候，再用海鹽水洗一下鼻子，塗精華水，精華，眼霜，晚霜，加護唇油，護手霜，才能睡覺。
常常我在做這些的時候，總會不由自主地想，為什麼不能簡單一點生活呢？
可用過電動牙刷的人，就不太再會用手動牙刷了；可用過水牙線的人，都懂那種徹底清爽的愜意；天天敷面膜，並不僅僅是精緻的生活態度，而是僵了一天的老臉，非常開心能花幾分鐘給自己，咕嘟咕嘟地喝水，特舒服！
講真，在十年甚至五年前，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有一天我會搞一個如此複雜的睡覺儀式，而且是天天日日，堅持得毫無障礙。
說來說去，真的是哪一步都省不掉啊，於是乎，我的洗手檯上，有了越來越多的瓶瓶罐罐，堆不下了，不得不搞了個“晚安抽屜”，放進去各種面膜，每天晚上，如皇上翻牌子一樣，隨便一選，那滿足感頂頂的。
2020年，我終於想明白了一個道理，我知道，不會變成了一個物慾饕餮的人，我再也不會要求自己斷舍離。
也許在有天我家東西多到爆炸的時候，我可能會改主意，但一直到這天到來之前，我要天天都愜意。
盧璐：有兩個女兒的留法服裝碩士、作家，新書《和誰走過萬水千山》，正在熱賣。行走在東西方文化差異裂痕中間的，優雅女性自媒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