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1.法若真《層巒疊嶂圖》 山東省博物館藏
山岩湧動，如潮似浪，汪洋恣肆，力量之舞。
這是一幅罕見的畫，是一幅令人嘖嘖稱奇的畫。如此畫山，可謂“舞山”——讓山舞蹈，以舞抒情。
作這般瑰奇壯偉之景，究為何等人得以超以象外耶？
法若真（1613年—1696年），字漢儒，號黃山、黃石，回族，清初山東膠州人。順治年間中進士，曾任福建布政使參政，與鄭成功作戰，善用兵，有功，但未得嘉獎。康熙年間先後任浙江按察使、江南安徽布政使，為政清廉愛民，曾變賣家產代受災百姓納稅達數萬兩，政聲甚著。後因未揭發同官貪汙而免官，鬱郁而退，歸隱山林，以詩書畫養心，終其天年。
主政一方、慨然任事、能戰善治、失意落寞，從法若真非凡的生平可以看出他壯懷激烈與憂鬱憤悒的必然性。其詩沉鬱奔放，其書渾樸蒼古，其畫，如此雄奇神變，豈無因乎？
圖2. 法若真《樹梢飛泉圖》 上海博物館藏
依然舞山。留白凸顯了幾條山泉，更有山舞水奔的聲勢。
圖1、圖2分別作於七十九歲、八十二歲，其時退居林下十多年，仍激情澎湃，豪縱剛健，真所謂“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啊！
法若真舞山，為情造景，借景抒情，瑰奇壯偉，神變奔放，真畫壇巨手也。
遍覽中國古代繪畫，善寫高山巋巍者多矣，善寫山巒動勢者鮮矣，至於舞山者，則寥若晨星。
圖3.范寬（北宋）《溪山行旅圖》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寫高山巋巍的經典之作。此類作品史上重複不絕。
圖4.王蒙（元）《青卞隱居圖》 上海博物館藏
寫山巒動勢的經典之作。山岩有節奏地向上升騰、縱深發展，其運動之力沉厚剛健，映射作者的人格理想。董其昌題此畫“天下第一王叔明”，讚譽如此之高，大概就是有感於史上善寫山巒動勢者太少吧。
圖5. 董其昌（明）《仿王蒙山水》 美國納爾遜·艾京斯藝術博物館藏
此作之所以雲“仿黃鶴山樵（王蒙）筆”，是要像王蒙一樣寫動勢。不過，董其昌的“仿”其實是了不起的創意，因為他筆下的動勢主要表現于山巖肌理，頗具形式感，山岩在表面的井然秩序中扭結、湧動、升騰，是畫家矛盾、不安、掙脫等複雜心理的折射。這樣的動勢，超以象外，有很強的主觀抒情性，可以叫做“舞山”了，系史上罕見之作。
法若真的“舞山”或許受到王蒙、董其昌的影響，但其滿幅舞動，瑰奇壯偉，神變奔放，激情澎湃，則非王、董二人所能比，實為“舞山”最著力者；王、董的“舞山”在二人的創作生涯中只是偶一為之，而從法若真的存世作品看，“舞山”系其山水畫作一以貫之的獨特風格，實為“舞山”最執著者。因此兩點，可稱法若真為中國繪畫史上真正的“舞山人”。說法若真的“舞山”或許曾受王、董影響，是一種審慎的態度，從其迥然有別與王、董的面貌看，誰又敢於斷言其非完全獨創呢？
圖6.法若真《雲峰飛瀑圖》 上海明軒2014年拍品 成交價2150.5萬元
款署八十三歲，系法若真極晚之作，是年去世。
圖7.法若真《臥坐西山圖》 嘉德2013年拍品 成交價690萬元
作此圖時法若真六十歲，尚未退隱。湧動如潮，已具“舞山”面貌，只是不若圖1、圖2、圖6瑰奇奔放。由此圖推算，“舞山”至少是法若真晚歲二十多年的獨特藝術追求。
清初，山水畫界有摹古的“四王”和獨創的“四僧”，法若真八十三年的漫長人生，與“四王”、“四僧”均有重合的部分，他的“舞山”，以其獨創性區別於“四王”，又以其鮮明個性區別於“四僧”，具有特別的藝術魅力和價值。
然而，法若真獨樹一幟的創作對有清一代的畫壇幾無影響，這是非常遺憾的事情。他先是任職江南的大員，後又歸老遠離繪畫藝術中心的膠東，與畫界名流交往甚少，因而其作品未得廣泛傳播，當時僅為少數知者推重。至於今人，知有法若真其人者甚少，解其繪畫創意之高妙者其誰？“舞山”，舞山人法若真這份藝術遺產需要繼承，我今述之，學者識之。
附帶說一下，法若真去官後隱居黃山，然此黃山並非安徽黃山，實為法若真膠東老家一座海拔200米的小山（今屬膠南市），此地也有與安徽黃山同名的蓮花峰。法若真號黃山，其存世著作有《黃山詩留》、《黃山集》等，且詩中提及蓮花峰，人們就想當然地以為他隱居在安徽黃山，甚至演義出他和梅清、石濤、弘仁等人一起開創了黃山畫派的說法，大謬。這個謬誤其實反映了研究界對法若真的忽視。
法若真可靠的存世作品不多，據說僅有二十來件，以下三圖堪供研究參考，其中圖10的奇特令人矚目。
圖8.法若真《曲徑通幽圖》 北京寶瑞盈2017年拍品 估價220萬元
圖9. 法若真《秋景山水圖》 香港佳士得2009年拍品 成交價139萬元
圖10.法若真《幽澗古柏圖》 廣州華藝2011年拍品，成交價1437.5萬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