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滅秋雨中

又是秋天,又是秋雨瀟瀟的一天。依著記憶裡的烙印,郭山穿過縱橫交錯的紅石板街道,輾轉曲折,來到曾經那個冰激凌店。店裡燈光仍是淡淡嫩綠,牆壁雪白,桌椅雪白,有幾分冰天雪地裡春芽綻放的錯覺。郭山也如她般叫了個大杯的草莓冰激凌,看著螺旋形地綠白相間,他愣怔了半天,開始學她大口大口吃起來。淡綠朦朦下,他眼角隱約露出雪花的晶瑩。草莓味能吃出眼淚來?都是傻子啊,看著店外如織斜雨,郭山搖了搖頭,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起滅秋雨中

從那以後,郭山便有些畏懼秋季的雨天。覺得秋天的雨,不光是愁煞人,還有一種刻骨深長的疼痛,撕心裂肺,痛徹骨髓。一切源於那個女孩,她叫周洛。

郭山沉默寡言,近視,平素衣著常為灰褐色,因此搏得個“山羅鍋”的綽號,這或許是郭山大學生涯的唯一亮點,而她正好相反,聰穎慧黠,嬌俏炫麗。

郭山還記得進大學後初次遇到她的情景,是在355路的一輛公交車上。那個秋天下著雨,她跳上車,帥氣地抹抹臉上雨水,掏出公交卡來刷卡。身穿機車皮夾克,扎著馬尾,耳輪綴著一對垂著銀色小墜的耳釘,隨著她的頭輕輕搖曳,如兩串夜空星光,分外耀眼。

那天刷卡機剛好出了問題,她走到了公交車的中央,提示音還在重複:“兩元……兩元……”。她嗔怒不已:“這卡機有結巴還是啥的?”惹得全車人都笑了,也包括郭山。她補了兩元零鈔,看了看車上座位情況,徑直在郭山旁邊坐下。郭山趕緊往裡挪一下,很是受寵若驚。她就是周洛,是郭山現在的大學同學,學校廣為流傳著她的傳聞。她性格叛逆桀驁,但繪畫天賦極高,每次代表學校出征都能有所斬獲,拿獎如同喝水般輕而易舉。因此她的特立獨行,足以讓校方睜隻眼閉隻眼。

起滅秋雨中

其實郭山經常在校園裡看到她,或歡欣或傲然或冷漠地穿梭於校園。他心裡明白,與她這輩子大概是不會有任何交集的。她身邊總是環繞著許多學校裡的風雲人物,如眾星捧月。對他來說,她高居雲端,宛若神明遙不可及。

冥冥之中也許真的存在莫名不可言喻的緣分。第二次與她相處,是一個禮拜六的黃昏。

那天晚上他在親戚家吃完飯,準備回學校,經過小區門口的一個重慶小麵店時,偶爾瞥了一眼,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靠近櫥窗一角,麵碗在桌上,她卻望著麵碗發呆。走近一看,他有些不可置信,特立獨行,我行我素的洛女神竟然梨花帶雨,神情哀怨。

身後店主嘀咕道,你終於來了,美女在這裡哭了好久,兩小口吵吵鬧鬧,爺們就得多包涵點。

我不……他正欲開口分辯,看著她抬起來頭的朦朧淚眼,他竟無語凝噎。她邊哭邊拍打著郭山肩膀,為什麼找個角落哭一場都能碰到熟人呢?他沉默半響,楞楞說了一句,其實我就是進來看看認錯人沒有。

“噗”,她含淚而笑,梨渦隱現,你怎麼能這麼蠢啊!

郭山楞了一下,看看她傻傻笑了。許多年以後,郭山都慶幸自己的笨拙,讓慧心蘭質的她,多說了幾句話,多笑了幾聲,多開心了一個黃昏。

起滅秋雨中

郭山楞楞地問她,怎樣才讓她心情轉好,她也楞楞說道,你今晚陪我做任何我想做的事。他莊嚴的點了點頭。

然後她帶著郭山找到這家冰激凌店,她大口大口吃著草莓味的冰激凌,笑得迷離。

接著她帶著他來到巷子深處的一家酒吧,那是他生平第一次進酒吧,震耳欲聾的音樂,朦朧迷離的燈光,郭山感覺極不適應。

自始至終,找她搭訕的人如過河之鯽川流不息。而她每次都會靠近郭山,郭山正襟危坐,遇到搭訕男子就用冷冷眼神瞪過去。出了酒吧,她指著郭山彎腰大笑,你應該叫刀眼羅鍋……

她喝多了,蹲在地上乾嘔了半天,朝郭山招了招手,小聲說,我不想走路。橘黃路燈下,她的身影被拉得纖細瘦長,郭山緩緩彎下了腰,行啊,我揹你。

她像個小孩,蹦到郭山的背上,指著前方大叫,駕,開路!

走了半天,他問她,我們去哪裡?她說,就沿著這條街走會兒吧,走到路盡頭。

走到路盡頭?

五個字,在郭山內心洶湧澎湃。

起滅秋雨中

路的盡頭……好像有個大廈,咦?這招牌很眼熟,那不……酒店?郭山瞪大眼看著她,你準備住這裡啊?

是啊,我這樣子回去會被我爸揍個半死的。她已經有些清醒,推著郭山,你快回去吧,這個可不用你陪。

哦,他連連點頭,看著削瘦的背影走進酒店,有些擔心,吃了冰激凌喝了那麼多酒……他轉身離開去尋找藥店。

跑了幾個街道,買了藥返回酒店,敲開她的房門後,看到她正捂著肚子,臉色煞白。

她很意外,他繳槍投降般傻傻舉起藥袋……

那個秋天的晚上,郭山第一次和一個女孩睡一個房間,雖然他睡的沙發。黑暗中他聽見她靜靜地說著,山羅鍋,你是第一個揹著我走路的人。

他用盡洪荒之力抑制住心跳,恐驚天上人,直到細碎均勻的呼吸聲傳來,才輕輕轉身。藉著窗簾縫隙一絲微光,望著床上的她,一動不動。似亙古長存的化石。你可知道?我喜歡你!但這些,你不會知道的。

後來郭山知道了她醉酒的緣由。她那個脆弱的感情鏈接沒能經受住風吹雨打,散了。大三上學期,她悄然離開學校,離開前並沒有與他告別。據她曾經的QQ空間顯示,她應該是去了廣州某學院深造。一切又如當初,風也瀟瀟雨也瀟瀟,只是多了個傻子。

起滅秋雨中

雨終於停了,郭山走出店門。“我要個草莓味的大杯冰激凌”他身形猛然呆滯,好似晴空霹靂。一個時隔兩年零三個月,卻依舊清脆空靈的聲音響起。他難以置信的轉過頭,一側,短裝夾克,牛仔褲,運動鞋,戴著一個機車帽,依然清澈澄淨,依然明麗動人,長髮飄揚,正朝遠處的一個男子揮手示意。

“周洛”

瞬間,她的眼神凝固了,猛然回頭,不可思議的死死盯著郭山。

他在她面前,一如那年侷促不安。他很怕她記不住他的名字,卻見她驚喜的嚷嚷著,山羅鍋,啊啊,是你嗎?

是我。

看她欣喜,他突然覺得,秋雨也很明媚。

“畢業後繼續深造嗎?”她好奇問道。

“有這個想法,我知道你在廣州”

她聳聳肩,我想出去看看,剛好杜林被上海那邊公司錄取,哦,杜林是我男朋友。

她指指捧著冰激凌,慢慢走來的男子。男人把冰激凌遞到她手上,寵溺的說,快吃吧,免得化了。她拉著郭山介紹,山羅鍋是我大學認的弟弟,帥吧,當年他老是戴著眼鏡……

蕭瑟秋雨裡,他想起與她交集的那個黃昏那個夜晚,都如秋雨,如線纏綿,似霧縹緲。

郭山挽留他和他吃頓飯,她搖頭,我們訂好了機票,下次吧。雨停了,天空碧藍如洗,她上前抱了抱他,山羅鍋,再見了!快樂點開心些啊。他猶豫一下,還是伸手抱了抱她,像個弟弟一樣的說,姐,你要幸福啊。

起滅秋雨中

車影遠去,他站在紅石板街道上,慢慢攥碎了口袋裡廣州某院校的錄取通知。那個院校離她深造的學院,剛好一個公交站的距離。

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或許真如星空深邃,他北她又南,往事如煙,剛剛正好,起滅都在瀟瀟秋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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