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說陪伴的日子


金庸小說陪伴的日子

我出生在山東濰坊地區青州鄉下的一個小村子,由於聯產承包責任制施行得晚,我記憶中還吃過幾年的大鍋飯。由於承包制度的推遲,導致我們村子的經濟發展水平也隨之推遲了。

80年代初期,我大概剛剛讀小學,那時村裡一百多戶人家,只有幾家擁有電視機這種高檔家電,而這些有電視機的人家,大多也不是自己掙錢買的,而是因為家裡有人出去闖蕩,賺了錢給家裡添置的。

當時的電視機只能收到山東電視臺一臺節目,要想收到縣電視臺的節目,就要另外接一根5米高以上的電視天線,早期配備這個硬件設備的,我們村裡只有一家。

那時縣城的電視臺也沒什麼製作能力,除了本縣新聞聯播和付費點歌,就是播放港臺的電視連續劇。我印象中最深的,就是全村的青壯年男人都聚到一家房子裡看《射鵰英雄傳》。

因為我太小,通常佔不到最好的位置,所以小時候的射鵰也僅僅記得有黃蓉的幾個畫面,那時候覺得翁美玲真是個大美女,又聰明又漂亮又可愛,可惜紅顏薄命,比金庸先生都早去了30多年。

後來還是在同一間屋子,我看了劉德華和陳玉蓮演的《神鵰俠侶》,但也只是斷斷續續沒看完。最後的記憶,也就只有天仙般的小龍女了。

因為家中藏書的匱乏,我一直沒讀過什麼課外書,小學時代只有在同學間傳閱的幾本《故事會》和《少年文藝》,以及一些諸如《地雷戰》之類的連環畫。

初一的時候,我從我父親那裡偷偷拿到一套梁羽生的《雲海玉弓緣》,看得我如痴如醉,後來被我們校長髮現,我以為這套小說只能被學校沒收了,沒想到校長是個武俠迷,他只是客氣地跟我借閱了這一套武俠小說。

升級到初二,我忘記從哪裡得到一套《神鵰俠侶》,如獲至寶,我每晚趁父母睡覺後偷偷點蠟燭讀完了這一套書,書中情節並沒有記住太多,只是覺得跟當時看電視的情節有很多不同之處,於是漸漸覺得看武俠小說比看電視劇要過癮。

山東的高中生活如同煉獄,再也沒有接觸武俠小說的機會。等到我再讀武俠,已經是讀大學了。

90年代大學裡最流行的三種娛樂方式無非是借小說(學校裡有好多專門借小說的生意),看錄像(學校周邊全是錄像廳,深夜的時候還常常播一些三級片),還有打升級。

可以這麼說,金庸小說我是人生中大量閱讀的開始。我在大學期間把金庸十五部著作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後來每每遇到一些事,遇上一些人,看到一些東西,就常常想起金庸小說中的情節。

2010年,姜文導演的電影《讓子彈飛》中,老六被人冤枉說多吃黃四郎的粉,為了證明自己清白,當場自己捅破了肚子。這個情節,其實《飛狐外傳》中也有,就是惡霸鳳天南的故事。

金庸先生寫的這個故事,其實來自佛山血印石的民間傳說,故事所記“吃螺誤為吃鵝,祖廟破兒腹明冤”。鳳天南誣賴鍾四的兒子偷吃了他家的鵝,鍾四老婆為證明兒子清白,在眾人面前把兒子一刀殺了, 發現孩子肚腹之中也沒有鵝肉,全是一顆顆的螺肉。胡斐得知此事,決意追殺鳳天南,這就是飛狐外傳的一條重要故事線索。

《飛狐外傳》是《雪山飛狐》的前傳,但大部分電視劇都把這兩部小說合並起來拍了,如果你只看過電視劇的話,大概會覺得女主角程靈素是個很漂亮的女子。其實《飛狐外傳》中描寫的程靈素應該很難算上漂亮,也正是因為程靈素不夠漂亮,才導致她的自卑,只能默默暗戀胡斐。

《飛狐外傳》中還有一個讓人念念難忘的女配角,就是胡斐的母親,大俠胡一刀的夫人,書中甚至連她的名字都沒說,只是稱她為胡夫人。從一個男性的角度看,胡夫人可能是“妻子”的最佳人選吧。

脫不花曾跟我講過她這個名字的來歷,是梁羽生的一部武俠小說《萍蹤俠影錄》,這個姑娘在小說裡也沒什麼存在感,但脫不花很喜歡這個角色。其實金庸小說中有許多配角特別厲害,比如《笑傲江湖》中日月神教的光明左使向問天。

向問天算是日月神教的副職,也是任我行的助手,他武功極高,智計謀略甚至強過任我行,但他一直忠心耿耿,東方不敗陰謀篡權之前他就提醒任我行提防,可惜任我行並沒有在意。

後來任我行被關在西湖湖底,整個監獄由一塊鑄鐵鑄造完成,西湖邊上還有四個武功高強的梅莊四友看守。按說這個時候,向問天完全可以不管任我行,畢竟營救他是一件不太可能完成的任務。

可是向問天沒有,他蒐集了四件寶物,正迎合了梅莊四友的個人所好。獲得這四件寶物的難度之高常人無法想象,比如嵇康的《廣陵散》琴譜,那時大家都認為廣陵散已經絕跡江湖,卻被向問天找到了,比如張旭的《率意貼》和范寬的《溪山行旅圖》,大概相當於今天達芬奇的名畫。

而即使有這四件寶物,計劃也還不能實施,因為還需要一位劍法極高的人作為工具來實施這個越獄計劃,後來向問天遇上令狐沖,這個計劃才得以實施。

向問天就像《致加西亞的信》中的主人公羅文一樣,你只要告訴他要完成的任務,而完全不要考慮怎麼完成這個任務,他自會找到辦法去完成。所以,我覺得向問天是一個完美的副手和忠誠的下屬。

金庸的小說不像古龍那樣,進入主題特別慢,主人公出場往往特別晚,最過分的是《倚天屠龍記》,剛開始出場的是崑崙三聖何足道和女俠郭襄,然後是小和尚張三丰,你以為張三丰可能是主角吧,結果一下子出來個張翠山,一派少俠氣象,也帶著主角光環,可他還不是,主角其實是張翠山的兒子張無忌。

等張無忌長大成人,已經有十萬字讀過去了。

比起古龍,我還是更喜歡金庸的小說多一點,古龍的況味讀幾部也就夠了,金庸的小說每部有每部的味道。尤其是對愛情的描寫,極其細膩,我猜金庸先生在感情上也是一個極其細膩的人,當年他暗戀影星夏夢,為了能接近心中的女神,屈尊到夏夢的公司做個小編劇,而夏夢那個時候已經嫁給了一位商人。

這個情節讓我想起《鹿鼎記》中暗戀陳圓圓的大俠胡逸之,當年在成都無意中見到陳圓圓,從此神昏顛倒不能自拔。後來進入平西王府做園丁,再跟隨陳圓圓去三聖庵做伙伕,卻從未給跟她講過一句話。

記憶中最打動我的一個戀愛情節,是在《神鵰俠侶》中。

程瑛喜歡楊過,卻難以啟齒,救了受傷的楊過,只能戴著面具示人。楊過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看程瑛在桌子上寫字,卻不知道她在寫什麼。

虧得楊過聰明,程瑛問他想吃什麼,楊過說想吃粽子。程瑛心中暗歎,自己身份可能已被楊過識破,因為自己家鄉的粽子最是出名,其實楊過是別有心思。

楊過吃完粽子,等程瑛離去,就將包粽子的細線粘上一粒糯米,扔到桌子上,把程瑛寫的一副字粘了過來。原來程瑛寫的是《詩經》中的一句: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反反覆覆,寫了好多遍。

前天看朋友圈有人曬到:金庸小說裡我最難過的感情是“既見君子,雲胡不喜”。我有同感。

當年我看到這一段,也是個中滋味上心頭。古代傳統婚姻大部分是父母做主,即使是江湖之中,自由戀愛也並不多見,女孩子主動表白的更是少見。這一段情節,金庸先生將那些欲說還休的少女心事描摹得淋漓盡致。只嘆金庸小說中適合做有情郎的男人太少,大多是江湖草莽,只知道打打殺殺,喝酒吃肉,兒女情長真的少之又少,一個有情有義的男主角便成為稀缺動物,所以才有了“一見楊過誤終身”之說。

大學畢業後讀過幾部網絡小說,其中記憶尤深的是江南寫的《此間的少年》,乾脆就是一個射鵰英雄傳現代版。《畢業那年我們一起失戀》中,有一段《越女劍》的小插曲也寫得煞是精彩。

雖然畢業後再也沒拿起過一部金庸小說,許多工作靈感卻都來自當年讀過的“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而中國甚至世界範圍內,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生活工作曾經與金庸的武俠發生過交集,阿里巴巴早期的花名幾乎全是武俠人物,馬雲自稱風清揚,張勇花名逍遙子。甚至有人因為看金庸的小說而痴迷中醫,大學報考了中醫專業。

同在今年去世的單田芳也說他非常喜歡金庸的武俠小說,但覺得寫得太完美了,自己想說書就沒法發揮,所以最終沒有去講金庸的武俠。

10月30日,金庸仙逝,微信創始人張小龍在朋友圈寫到:

那時在寫個軟件,要取個名字。手頭有笑傲江湖,於是取令狐沖之“狐”,叫foxmail。以此紀念金庸。


30日晚,我跟兩位創業者交談過後,在路上等車,同行的那個朋友說:“金庸去世了。”

但我沒有一點震驚,那時的感覺就像彭蕾在微博中說到的那樣:知道他已經很老了,老到隨時可以離開這個世界。

我似乎覺得,先生並沒有離去,心中的十五部小說隨時可以調閱出來,就像有一位風采不減當年的武林前輩在跟你侃侃而談過去的江湖軼事一樣,音容笑貌,猶在眼前。

一段碎碎念,以此紀念,先生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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