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nton Bitel
譯者：陳思航
校對：易二三
來源：Little White Lies
大衛·芬奇的《七宗罪》確實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他早在這以前，就構思了另一部傑作《心理遊戲》，這部作品呈現了一個有待解決的謎團。
《心理遊戲》（1997）
在開場字幕的段落中，我們可以看到一套動畫拼圖構成的網絡，它們預示著某幅更宏大的、卻又支離破碎的畫面，它也表徵著重構的意義。
接著，我們來到了一部16毫米的老式家庭電影。那是巨大的範奧頓莊園舉辦的一場派對，過生日的年輕男孩尼古拉斯（斯科特·亨特·麥奎爾飾）正在四處玩耍。
我們還能看到那位非常富有的父親（查爾斯·馬丁內斯飾），但他隨即便消失在陰影中。
在此之後，我們便來到了當下的情境。尼古拉斯（邁克爾·道格拉斯飾）已經完全長大了。他仍然住在同一座豪華的莊園，身旁也是同樣的女傭。他在一座飾有家族姓氏的建築裡，經營著一家高端的投資銀行。他那塊昂貴的刻字腕錶，也是從父親那裡繼承而來的。
這一天也是尼古拉斯的生日，但這如今代表著完全不同的里程碑：他現在已經到了父親的年齡。數十年前，他父親也是這個年紀，但這位憂鬱的中年人卻在年幼的兒子面前跳樓自殺。
因此，這是一個喜憂參半的時刻，既關乎慶祝，又關乎憂傷——尼古拉斯並沒有舉行過多的慶祝活動。這是一個已經離婚、講求整潔、高度厭世、狂熱工作、冷酷無情、咄咄逼人的工作狂。他在自己身邊構築了一層孤立的外殼，甚至塑造了一種吝嗇鬼的形象。所以，當秘書膽敢祝他生日快樂的時候，他當然會感到惱火。
尼古拉斯唯一有時間——也願意騰出時間——陪伴的人，是他的弟弟康拉德（西恩·潘飾）。此人是家庭裡的害群之馬，身上有著一系列的問題，包括毒癮與缺乏自律，這在各個方面都與尼古拉斯相反。多年以來，這是康拉德第一次出其不意地來訪此地，他為這位擁有一切的人，帶來了一份特殊的禮物：CRS（Consumer Recreation Services，消費者娛樂服務公司）運營的定製遊戲的邀請函。
關於CRS與「遊戲」性質的細節，可以說都非常粗略。但無論是康拉德，還是尼古拉斯在俱樂部會見的高管都表示，這會使他的生活變得有趣，也能讓他大開眼界。出於好奇，尼古拉斯簽署、接受了一系列心理、身體方面的測試。接著，所謂的「遊戲」便開始了。一位原本擁有一切的人，卻發現自己面臨著越來越大的風險，甚至可能會被奪走一切。
一開始就埋下的那種「秘密」，與尼古拉斯的「身份」並沒有太大的關係。我們很早就能意識到，他是一個毫無疑問的、嬌生慣養的混蛋。父親在他身上留下了很多問題，除此之外，他就沒有能夠稱為「性格」的東西了。
真正的秘密在於遊戲本身，這部作品從未說明過它的規則與邊界。在遊戲開始之後，尼古拉斯始終未能確定結束的時機——但是，遊戲確實讓他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引導尼古拉斯完成CRS初始註冊過程的數據分析師吉姆·費因戈爾德（詹姆斯·瑞布霍恩飾）表示，這款遊戲的設計初衷，就是「提供你缺少的一切」。
對於超級富豪尼古拉斯而言，這似乎意味著，毀掉他那完美的服裝與完美的家園。他與一位工薪階層女服務員（黛博拉·卡拉·安格飾）結成了怪異的伴侶，他通常會完全忽視這種女人。他還疏遠了自己的兄弟，甚至財富也被逐漸剝奪。最終，他的控制慾甚至生存意願，也變得慢慢喪失。
降臨在他身上的事情變得越來越嚴重，尼古拉斯開始懷疑，自己在經歷一場漫長的惡作劇、干預性的治療，乃至邪惡的騙局，目的或許是榨取他的家庭財富。他將與自己的父親一樣，度過一段坎坷的旅程。他彷彿從1%的高處一頭紮下，這既是象徵意義上的階級變遷，也是他那種死亡願望的暗示——這可能是他得到的另一項遺產。
他們也令我們想起喬·舒馬赫的《城市英雄》（Falling Down，直譯為《墜落》），這部作品也是由道格拉斯主演的，他飾演了一位「自由落體」之人。此外，這部以舊金山為背景的影片，也讓人聯想到道格拉斯在七十年代的警匪電視劇《舊金山風物記》中扮演的突破性角色。
《城市英雄》（1993）
當然，還有阿爾弗雷德·希區柯克那部《迷魂記》中令人迷惑的、另類的現實。那首名為《白兔》的歌曲，或許是《心理遊戲》中的亮點，它的歌詞改變了人們的想法，而且傑弗森飛機樂隊也代表著舊金山的另類搖滾。
接下來的情節介於偏執的驚悚片與社會諷刺片之間。除了地理上的距離之外，道格拉斯的角色和他在奧利佛·斯通那部《華爾街》中扮演的戈登·蓋柯，並沒有太大的差距。這位傲慢卻又深受折磨的人物，在經濟與情緒上都變得如此低落，這讓觀眾感受到困惑與潛藏的愉悅。
但事實證明，這部作品是以一種反向的方式，戲仿著資本主義本身。掌權者可以操縱它的結構、控制它的人員，但結果卻基本上又十分完滿。它的角色扮演的那些場景，或許會呈現一系列的戲劇性乃至陰謀，但它們不會對遊戲本身產生影響。
尼古拉斯不斷地離開自己的舒適區，但對觀看芬奇影片的觀眾來說，我們體會到了一種更不舒適的感覺。我們變得願意去體認這種角色，即便我們心知肚明，就算我們自己也像他一樣跌倒，這種人根本不會回報我們的同情。
我們越願意「投資」，尼古拉斯的經驗，我們就越能與這個體系共謀，甚至屈從於這個體系。在這種體系中，被圍困的精英只是在玩遊戲（城市乃至國際範圍的遊戲）。而那些其他的人們，必須在具有現實後果的現實世界中，過著骯髒、凌亂的生活。這部電影的主要資本家就是尼古拉斯，我們發現他的行為是如此地易於預測，他的形象又是如此地不堪一擊。
除了階級結構之外，《心理遊戲》還關注著電影本身的人為性。CRS的工作人員就像是一個電影攝製組。他們為了一大群演員和臨時演員爭吵，協調片場，處理精良的特技與特效，詮釋一個又一個的敘事轉折。
這樣一來，那些非常私人的觀眾，會被引導到他們想要的地方。這部影片不僅不斷地操縱著觀眾（尼古拉斯與我們），而且還揭示了這種操縱的機制。雖然他們可能會取笑自己的目標，利用他的金錢與成功來對付他，但最終他們仍是他口袋內的玩具。
任何購買芬奇電影的門票的人，都已經成為這場遊戲的一部分——雖然我們僅僅只是一個旁觀者。所謂「消費者的娛樂服務」，確實是為了重新創造消費者，為了模擬美國的垂滴經濟學。
這裡可能會出現起伏，但那些戲劇性的變化，只會切實地影響99%的人。那些戲劇性的變化只是梳一梳自己的頭髮，保持良好的自我感覺。他們甚至會「得到女孩」，擁有好萊塢式的結局，重新確立自己對於美國夢的控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