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湖山春曉圖》揭示了怎樣的北宋春闈?背後隱藏怎樣文化傳統

撰文|趙滌生

​春天的時節,無論在歷史的哪個時期都是最美好的,在南宋的春天也不例外。讀《湖山春曉圖》就是在讀宋朝的春天和一位文人追逐夢想的往事。

湖山春曉圖

仔細看騎馬的文人,後面跟著兩名僮僕,前面肩抗傘蓋,後面的挑著擔子去趕考,他們走在湖色氤氳的春天去準備一場改變命運的考試,看著他們的緊促步履依舊能讓人感受到“不用揚鞭自奮蹄”的昂揚進取。

一抹明霞包藏著羞澀的紅日,因為霞光的出現在早晨,可以確定這是早上而非夕陽西下。主人策馬在前面指引,二個僮僕緊跟後面,此行不為玩樂而是參加春闈大考,後面的背景山色大抵是西湖附近。河岸邊獨行的一條黑犬,也能釋放出時間的信息,家養的小狗一般會在早晨被放出門外閒逛,此時這隻家犬正背向宅門而去。綠茵之中,隱約看到一架紅色的高大秋千,突出樹梢之上,顯得非常明顯。過去的古人喜歡在清明時節玩耍鞦韆,因此點明瞭季節的時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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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的文人大多騎驢,除了是文化傳統外,就是北宋稀缺馬匹,退休後的王安石只能騎驢,似乎以此可見一斑。這位趕考的士子騎馬去趕考,可知出身高貴。仔細看這匹馬脖子上還掛著一朵鮮豔的紅纓​,給畫面帶來許多鮮活感。

​騎馬,並帶著二位僕人,意味著有相當的經濟基礎。他沒有像許多宋畫中的旅行者那樣,頭上戴著長途旅行必備的帷帽或包著頭巾,也沒有穿便於旅行的緊窄衣服,而是身著瀟灑的寬袍大袖。家僕挑著的是兩個木箱,也和尋常旅人的行李不盡相同。這一切集合起來,一位作短途旅行、遊玩山水的年輕文人形象躍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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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的春天,高調外出的年輕文士,大多是這種形象。《湖山曉春圖》​的文人的前面一路芬芳,如同春天一樣充滿了希望。

畫面的視點很高,如同從山巒上俯視,頗有一種大氣魄。二位對主人聽命的僕僮雖然肩負重擔卻迎頭趕上,在山水之間,彷彿看到他們對主人的前途充滿了希望,因為他們也把自己的命運寄託給了主人,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右邊是水面,左邊則是一道深溝。在對岸,水岸的曲線,從畫面的右下方往左上方延伸。在水岸線消失的地方,是遠山中山路的曲線。這條山路盤過一座山,又是更遠處的一座山,山路一直在陡峭的上升,直到最後消失在淡淡的墨色中。畫面中,兩岸路線的上升角度,不出所料地保持著平行關係,這就是一種特殊的視覺邏輯。

宋代科舉

從文化背景來解讀這幅畫的文人其實不是自己,而是折射了當時宋代春天所有讀書人的一個縮影。

先看看唐代的考試眾生相:“天下之士,什什伍伍,戴破帽,騎蹇驢,未到門百步,輒下馬奉幣刺,再拜以謁於典客者,投其所為之文,名之日“求知己”。如是而不問,則再如自車前所為者,名之日“溫卷”。如是而又不問,則有執贄於馬前,自贊日“某人上謁”者。”因此對於宋朝科舉來講更為公平,比如歐陽修當年在看到一篇科舉文章大家讚歎,以為只有自己的學生曾鞏才能寫出來,因此不敢列為第一,誰知這篇文章的作者是蘇軾,由此便可知宋代科舉的相對規範性,給了許多讀書人公平的希望。

宋代科舉

在宋代,科舉出身的官員成為文職官僚隊伍中的核心力量。兩宋310年,僅正奏名進士即達43000人之多,就其規模而言,遠遠超過了前後各代。當時的135位宰相中, 90%以上是通過科舉以及太學三舍考選等途徑獲得出身的。在直接參與決策的上層群體中所佔比例如此之高,是前朝無法相比的。正是在此基礎之上, 宋代的官僚隊伍就其整體而言,素質有了明顯的提高。因此北宋的科舉制度影響深遠,被當時的社會主流所全部接納,也隨之產生了大量描寫科舉制度的詩文和畫作。

因此,《湖山春曉圖》是所有宋朝讀書人趕考的春天,從畫面折射出科舉制度的繁榮和熱情。另一方面宋代科舉制度的運行方式,使我們注意到當時對於“公正”問題的突出關心。科舉作為具有重要政治與社會作用的制度,其權威來自程序的“公正”性;其意義不僅在於選拔統治者需要的人才。也在於通過它來籠絡士人,昭示“公平”考選、競爭“擇優”的理想機制。

相關畫面

正如歐陽修在其《論逐路取人札子》中所說:“國家取士之制,比於前世,最號至公。蓋累聖留心進求曲盡,以謂王者無外,天下一家。收議者謂國家科場之制,雖未復古法,而便於今世。其無情如造化,至公如權衡,祖宗以來不可易之制也。”政府採取的諸多措置背後,事實上反映著數十百萬應試士人維護自身權益的強烈要求,從一個側面體現出走向“平民化”的社會與“十大夫政治”之特點。

因此科舉成了天下所有人讀書人的大事,“春闈”就是春天的考試,一旦中了就可以參加最後的“殿試”,一旦中榜就成了進士,因此每年的二三月江南的讀書人都會簇擁著趕赴京城,尋找他們的生命之春。當時有一本筆記簡要回顧了這段光景:“”三月上旬.....排日引試。諸州士人,自二月間前後到都,各尋安泊待試,遂經部呈驗解牒,陳乞納卷用印,並收買試籃桌椅之類。試日已定,隔宿於貢院前賃房待試,就看坐圖.....此科舉試,三年一次,到省士人,不下萬餘人,駢集都城。鋪席買賣如市,俗語云“趕試官生活”,應一時之需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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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外地士子舉人們一般提前半個月至一個月到都城。這一萬多人,租房子、買用具,邊消費、邊遊玩、邊學習。畫中那騎著紅纓駿馬,揚鞭遙指、意氣風發的文士,很可能就是這一萬多人中的一員。準備考試之餘,暢遊湖山勝景,結識舊雨新知,自然也是“趕試官生活”的一部分。

因此他們可能是蘇軾、陸游、辛棄疾的身影,也可能是王安石、司馬光。一幅小畫卷囊括了宋代科舉的春闈風貌,堪稱文化大手筆、大氣象。也正因此,宋代成了文人最理想的時代,讓所有人看著這幅畫也想起了如痴如醉的那個美好的讀書人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