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全集丨七十年故事从头叙:《可凡倾听》庆祝上海解放七十周年特别节目(上)

一曲《蝶恋花》让评弹风靡大江南北,曲作者赵开生讲述经典名曲创作背后的故事。本期《可凡倾听》带来庆祝上海解放七十周年特别节目,听赵开生、高博文讲述评弹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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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5月27日,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中国第一大城市,最重要的工商业中心——上海。与此同时,中国的文艺创作也拉开了新的帷幕。70年来,各个艺术领域都曾涌现出令人激赏的作品。其中由评弹表演艺术家赵开生谱曲、余红仙首唱的毛泽东诗词《蝶恋花·答李淑一》就是其中最经典的代表之一。作为一部地方曲艺作品,《蝶恋花》传唱的范围之广、流行程度之高可谓前所未有。今天的《可凡倾听》就从这首风靡大江南北的弹词开篇说开去。

曹可凡:今天非常开心,这么多的朋友来到乡音书苑,这么一个原汁原味的地方,来欣赏评弹,来了解我们评弹艺术大师赵开生老师70年所走过的艺术道路。今天我们评弹团的团长高博文先生,作为我们《可凡倾听》的嘉宾主持,我们两个人一起来采访赵老师。

赵开生:你们“二吃一”。

曹可凡:刚刚大家听了《蝶恋花》,我们小时候在无线电里一直听,现在听评弹《蝶恋花》,毛泽东词、赵开生曲,我们小时候觉得赵开生一定是伟大人物,他和毛主席“并驾齐驱”。当时怎么会有这么一个机会,为毛主席的词去谱曲?

赵开生:这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正好在刊物上看到毛主席这首词,评弹七字句、三字句、五字句,它有格律的,但是这首诗是长短句,唱这首诗就破了我们的格律,我想试试看。那时候其实我是“初生牛犊不畏虎”。

赵开生:我那时候只有23岁。我也不会作曲,也不懂记谱,那么怎么弄呢?我掐膝盖,拍大腿,拍得通通红仍然没有。这首词字少意多,正好拿音乐来填补、来发挥。所以我把所有我会的曲调,会的流派唱腔全部打碎,放在旁边,像调色板一样重新调。比如说第一句开头,“我失骄杨君失柳”,毛主席的一种追忆、回忆,一种同志间的感情,对两位忠魂的情感。蒋调的基础、蒋调的格式,用丽调的唱腔来唱,“我失骄杨”,是这样开头。但是第二句“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我觉得毛主席这是一种革命的浪漫主义,两位忠魂没有牺牲,他们的精神不死,到了另外的世界。“直上重霄九”,我用这个办法唱,是用沈调的节奏,这么推上去。吴刚出场,我觉得他是一个劳动人民,要唱得粗犷一点。嫦娥出场,她是一个我们理想当中的美女,这样一个人物,在为忠魂带来热情的接待。曹老师,你不知道,“寂寞嫦娥”四个字,我弄了两个礼拜。

曹可凡:怎么会的?

赵开生:唱薛调不行,唱俞调不行,唱徐调也不行,随便怎么装不上,不像“寂寞嫦娥”。后来有一次我在街上走的时候,我嘴里哼着一个歌,哼个什么歌?“崖畔上开花崖畔上红”,有这么一首歌,我觉得这个好。我算本事大的。

曹可凡:这么来的。

赵开生:最最难就是最后两句,我们评弹的唱腔是抒情有余、激情不够,比较舒缓。那怎么唱呢?又不能离开评弹。其实高博文,你想想这一句是老腔,“忽报人间曾伏虎”,对吧?但是我把它夸张地唱,“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给它这样一个结束。

曹可凡:这是原唱,你们外面出钱听不到的。

曹可凡:赵老师,你跟我说,你写好这么一个曲子,你怎么想到请余红仙来唱?

赵开生:余红仙怕的,行吗?一会儿快、一会儿慢、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我说我帮你伴奏,你唱。本来不敢公开演出,一直在小组里演出。后来陈云老首长听了以后,介绍给周总理听。总理和我说,你们自己感觉到怎么样?我说他们都说蛮好听,就是不像评弹,还是送到歌剧院去比较合适。那么总理就说了一句,不要管它像不像评弹,就是把主席的意思、感情唱出来就好。所以我们敢向观众来演出。第一场演出在西藏书场,等到唱下来以后,“顿作倾盆雨”,下面声音也没有。那么余红仙站起来,脸很尴尬,把弦子放下。那么她那张脸尴尬了,我这张脸也不活络。

曹可凡:你那时候在哪里?

赵开生:我帮她伴奏。

赵开生:大概隔了六七秒钟,下面“哗哗”鼓掌,这时候我们两张脸活络了。

曹可凡

:我倒想问问看,毛主席自己有没有听过这首曲子?

赵开生:听过。有一次因为毛主席到上海来,晚上我们要去演出,招待首长,什么首长没说,应该我也要去,但是我这天正巧发烧。

曹可凡:你发烧不挑日子。

赵开生:后来余红仙唱了以后,激动得不得了,送给我一张书签,书签上是《蝶恋花》的词,上面有毛主席的一张照片,她送给我。送给你吧。那我心里有数,大概毛主席来了。

事实上随着弹词开篇《蝶恋花·答李淑一》的影响力越来越广,词中提到的主人公李淑一也找到赵开生,并且告诉他,自己曾经不止一次在毛主席的书房中看到评弹《蝶恋花》的78转唱片。至此赵开生也终于确定,毛主席本人对自己这部作品的认可。而评弹艺术也通过这部作品的流传,拥有了更广泛的听众。

曹可凡:那么算起来,赵开生老师拜师学艺差不多有70年,高博文可以给我们说说,老师给你留下的印象,是怎么样一个老师?

高博文:我们上海戏曲学校评弹班1987年就在这里评弹团授课,第一位教我们唱腔的老师就是赵老师,我小时候学的时候,第一个志愿会弹琵琶了,会弹过门了,就是想要把这个《蝶恋花》从头弹到底。没想到赵老师真的来教我们了,朝夕相处。他还弄很多新的作品。就看见他在一间小房间里,房门关上,拿着琵琶,这句腔唱得规矩,这里不对,该怎么样。有时候我们吃好中饭,三节课上好,他还在里面弄。所以他很多的作品,成功的作品,我都知道这些作品出来,创作背后的故事,这是怎么改的,这个过门怎么动的脑筋。

曹可凡:我知道你实际上最早拜的饶一尘老师?

高博文:对的,我学校里出来就拜饶老师。

曹可凡:拜赵老师,也拜陈希安老师?

曹可凡:你胆子大,怎么拜三个老师?

高博文:因为他们三个人都是《珍珠塔》的名家。

赵开生:而且三个都是常熟人。

高博文:都是常熟人,而且他们三个人也是相当要好,关系也很密切。我又是评弹团唯一一个说《珍珠塔》的青年演员,所以三位老师都是对我很器重,很喜欢我,而且从来没有门户之见。所以我现在教学生也是说,你们这么多好的名家都要去听、都要去学。

曹可凡:赵老师,你当时怎么有机会拜周云瑞老师为师?你跟他学的时候只有12岁、13岁?

赵开生:虚岁14岁,大概实足年龄12岁。

赵开生:小朋友。是先生把我从常熟带到上海,在15岁的时候,是过了春节,我先生生日,在生日的宴会上,我是趁汤下面,是陈希安老师拿着红毡毯点了一副香烛,我去磕四个头。那么先生跟我说,你也要向陈希安磕两个头,是他介绍的,我给陈希安也磕过两个头。是这样我正式跨进评弹的门槛。

赵开生在周云瑞的搭档,自己的同乡陈希安的介绍下顺利拜师,正式开始了自己的评弹艺术生涯。周云瑞精通音律,是评弹界少有的精通琵琶、古琴、箫等多种乐器的人才。他师从沈俭安学弹词《珍珠塔》,后长期与师弟陈希安拼档,被誉为“小沈薛”,跻身于评弹界“七煞档”、“四响档”之列。作为周云瑞的第一个学生,赵开生得到了师父最多的宠爱与教导,令他至今难以忘怀。

曹可凡:那么那时候他(周云瑞)要剧场里演出、说书,晚上还要到电台去唱电台。

曹可凡:什么时候教你呢?

赵开生:教有两种办法,一种是三轮车上。别人的学生听书都是跑的,先生赶场子,他三轮车后面跑。

赵开生:只有我赵开生跟先生一起“滚”,三个轮子滚。但是我日子不好过,一直提心吊胆,不知道先生点哪段书,说得出还好,说不出你多尴尬。正式要学弹唱是晚上,新世界有个电台叫铁风电台,是12点到12点半的节目,半个小时,等到回到家里1点钟。

赵开生:弹琵琶怎么办呢?四根弦里放一块毛巾手绢,这样一来,只有音没有声,教我手法,怎么拉、怎么推、怎么放、怎么重、怎么轻,下面轮指怎么样。这些东西我学了以后,受用了一生一世,我一世在台上派用场。

曹可凡:周云瑞老师很喜欢你?

赵开生:喜欢。

曹可凡:也很宠你,你在家里闯祸闯得很多。

赵开生:先生给我起绰号叫 “拆家败”。

曹可凡:怎么 “拆家败”呢?

赵开生:怎么“拆家败”呢?先生那时候买个收音机,大概老听众还知道,叫RCA,白壳子的,这个收音机要一两金子。临睡的时候跟我说关掉,睡了就要关掉,我听听睡着了。等到晚上起来上厕所,“嗡嗡”的声音,橡皮味很浓,一看,两个灯泡烧掉了。先生拿到店里去修,灯泡要重新换,年底还换不到,要过了新年才能换。先生正巧年档要去昆山畅乐园,先生说时间差不多了,你到上海去一趟,把收音机给我拿回来,我可以听听。那么我去拿,我用块包袱布包了包,拎着包,我到火车站去买好票子上车回昆山。没想到小孩,我睡着了,一到昆山以后,还要开下去,这么一来,把我弄醒了,我问什么地方到了?昆山。昆山到了?我脑子真好,把窗拎起来,把包裹先扔下去,人从窗里跳下去。

曹可凡:你真灵活。

赵开生:没办法,过站了怎么办?被铁路警察抓住,押到派出所里。我现在想想,他们大概以为我是“小八路”,带这个东西是不是发报机?我说我先生在畅乐园说书的。那么他骑着摩托车到畅乐园开门,把先生和老板一起叫过来,把我领过去。人是回到了畅乐园,一台收音机又坏了。

曹可凡:老师也倒霉。

赵开生:第二件事在家里。

曹可凡:还有?

赵开生:我帮先生擦桌子、理抽屉,理出一块金表,我把里面的零件一个一个拆开,而且我很乖,都编好号的,没想到拆开来容易,装进去犯难,装不进。塞到抽屉角落,过三个月,这件事东窗事发。先生问我,是不是你拆的?他说你弄掉我一台收音机,我不来骂你,可以配灯泡,这是我爸临死时给我唯一的遗物,你给我拆掉。那么我哭了。先生跟我说骂也没骂你,你就哭了?今天应该我哭,东西被你拆掉了,我还没哭,你先哭,哭在我前面,吓得我不敢哭,是吗?先生真好,训了两句以后,骂声“拆家败”,家里的“拆家败”,去洗脸,出去吃晚饭了。先生收我做学生,没收我拜师金,而且还在我身上贴钱。一个礼拜还要给我零用,你这个钱不要乱花,去看看戏,现在我懂得了先生的意图,要叫我懂得姐妹艺术,将来可以吸收到评弹里,我可以让评弹有新的变化,是这个意思。

曹可凡:高博文,那如果你的表现、你的唱不符合老师的要求,他会不会骂你?

高博文:老师倒是从来不骂,但是很严厉,因为我和他合作过很多次,他有一句戏言,他说我的排书叫“拆书”,要把书拆开告诉你,不是大家对对剧本。因为先生非但语言上高高低低,一个词、一个语气要非常考究,包括一个过门。还有跟他说书要画图的。

曹可凡:要画图?

高博文:要画图的,比方说《方卿见娘》,三个人,方卿、方太太、彩萍在白云轩里,等会儿当家师太进来,三个人怎么坐的,方卿等会儿要跪下去,他坐到另外一个凳子上,当家师太进来到什么方向。因为我们评弹一人多角,通过自己的表情来代表你的角色有变化了。但是往往有时候方向要弄错,说不定这个人跪着,你的眼神是两样的,不是平视的。先生在生活上是不拘小节的,有时候和他出去,那时候码头上有些地方很艰苦,还要自己烧饭。我们说简单点,炖个蹄膀吧。因为炖蹄膀要去沫的,我们也没有去沫,就想炖好么就好了。先生说这个不能吃,这不是蹄膀汤,这是洗澡水。所以就这样苦中作乐,到今天也没有忘记,对我艺术的道路上是最最重要的一段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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