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路军战士,医学专家,诗人,画家,设计师、摄影家和宣传家

诺尔曼·白求恩诗文选

(白求恩 1890年3月--1939年11月)

我来自四条街

我来自四条街,

四条街是我居住的地方,

饱含热泪的双目,

又为鲜血所模糊。

这是一个小女孩的血,

我看见她被炸死在地上;

这是一个年轻妇女的血,

这是一位老人的血,一位风烛残年老人的血,

这是许多人的血,

许多信赖别人、却又彷徨无助的人的血,

他们倒在空中强盗的炮火中。

我来自四条街,

我在四条街居住,

双耳失聪

因为我面对那亵渎而失声恸哭。

唉!小可怜啊,小可怜,

你对那些坏蛋做了什么——

竟无辜罹难,粉身碎骨?

唉,圣母啊,我的圣母!

他们为何杀害年迈的祖母?

因为他们是狼崽,

一群吃人的狼崽。

他们源于堕落肮脏的血统,

是一群野种。

一句“诅咒上帝”响彻天空,

直指那苍天的丑行。

四条街是一个工人阶级居住区,位于马德里城的北端,它常常是佛朗哥的轰炸机疯狂空袭的目标。那里的一间医院被炸后,激发白求恩作了这首诗。

致小马

手紧握着,

看,我们站在一起仰着急切的脸庞,

它们在我们萌生的爱情之光下喜气洋洋。

这股柔和的光轻轻地照射在——

我们的眼睑和嘴上。

哦,亲爱的,我担心。

现在这美好而柔和的上升之光,

也许很快变成正午般的激情渴望,

它发出一束束熔炉之火,

射在我们赤裸、毫无防护的头顶上。

在这刺眼的光束下,

我们倍受煎熬而失望。

过于炙热的爱情之光会消退,

使我们情感再次遭受创伤。

在那深刻记忆之树的阴影里,

我们孤独地各居一方。

勇敢地昂起毫无防护的头,

从以往黎明的记忆中得到温暖。

我们轻轻微笑着转过身去,

道别后各走各的路。

穿过时间的荒野,

无忧无虑,泰然自若。

不然就无所畏惧地站在那里,

呼唤爱和生命之光的沐浴。

如别无选择你就要抗争,

让我们的热血流动。

这可以使我们死在你的烈焰之下,

而不是消失在阴影中,

——孤独和冰冷。

以往的奇迹也会再次出现,

朝气蓬勃的地球永不沦陷。

决不离开荒芜而灰暗的土地,

高高地悬在空中,皎洁而宁静,

——存在至久远。

白求恩

1935年8月31日

于蒙特利尔

“小马”是白求恩给他当时所热恋的人、女画家玛丽安·斯科特(已婚)的绰号。

致小马II

我的小马

是我手中的一只小鸟,

振翅轻拍,

不会被捉住。

我的小马

是风中的一棵树,

迎风摇曳,

不会被折损。

我的小马

是海里的一朵浪花,

荡涤污浊,

不会被阻挡。

我的小马

是黑暗中的一束光亮,

来自太阳,

消失在四方。

我的小马

不是为了爱,

不会受到伤害,

只有她在我心中常在。

白求恩

1936年3月11日

[无标题]

我的小马是一只小鸟,

你会奇怪地发现它的脚

会像翅膀一样拍打,

在天空?

我的小马是一朵花,

它不寻常,不是吗?

她的眼睛会发光,

像繁星?

我的小马是一片云,

多么奇怪,

她的双脚结实地

嵌入厚土中。

我的小马是这一切又不是,

这位情侣让我迷茫。

我自己不知道她是

我的姐妹还是新娘。

白求恩致小马

1936年3月20日与她谋面后

回 忆

我不会佯称

我每时每刻都会想起你。

在一些黯淡的日子里我完全意识不到你,

远不只意识不到我的心跳在哪里。

你犹如风中的一棵小树,

草地里一朵白色的花,

空中一只快速飞翔的鸟,

一缕阳光温暖着的空气。

欢乐在整个世界消失,

就像一个杯子倒置。

我虚伪又渴望爱情,

但我不能佯称它天天都发生。

我的小马。

白求恩

1936年3月29日

红月亮

今晚这个同样苍白的月亮

如此安静、皎洁而遥远,

是我们黯淡忧虑眼神的一面镜子,

高悬在冰冷的加拿大上空。

就是这个月亮昨晚低垂在

西班牙那破碎的山巅,一片血红,

从她那明亮的盾牌上反射出

死者血肉模糊的面容。

朝那苍白的月亮我们举起怒拳,

向那些无名的死者我们再次宣誓:

同志们,你们为自由和世界的未来倒下去,

你们为我们而牺牲,我们将永远牢记!

在1936年10月的蒙特利尔,白求恩在远赴西班牙两个星期前写了“红月亮”这首诗。

散文一

马德里:战争中的平静

1937年1月2日

马德里是欧洲最平静的城市——这真够荒谬的。

它是一个内部处于平衡状态的城市,没有激烈的阶级对抗和倾轧(其他城市称为骚乱)。其原因在于马德里社会的单一性——工人、小店主以及小资产阶级都抱着同一个想法而融合为一个阶级,就是要打赢这场反法西斯侵略战争。

这样就如同一个家庭或者一个部落,尽管它可能正在抗击外敌,但内部却是和平的。不需要警察来维持法律,每一个成员、每一个市民都必须严格遵守规则——自律和自觉。

私有财产受到尊重,没收充公的财产属于全体民众,也同样受到尊重。你可以在雄伟壮观的大厦上(它们曾属于所谓的贵族)看到像这样的标语“公民们,这一财产属于你们,请尊重它。”注意标语的措辞——不是“属于国家”(国家作为一个比人民更高一级和更优越的公共机构),却是——“属于你们”——属于我。所以,如果你或者我破坏它,就是在破坏自己的财产。

绝对没有抢劫。一个明显的事实清楚地说明了这个问题——战争中首先被抢劫的是各种必需品,像衣服和食物。接着轮到奢侈品,像珠宝、皮衣等等。尽管逃跑的法西斯分子和所谓的上层阶级扔下了大批漂亮的衣服,可目前马德里人民的穿着仍和叛乱前一样。

商店里生活必需品和衣服的买卖很兴旺。今天,我在一间大型百货公司看见一位应该称为中产阶级的妇女给她10岁的儿子买了一辆三轮脚踏车,为5岁的女儿买了一个大洋娃娃。

今天中午12点左右,我们遭到猛烈空袭。12架巨大的意大利三引擎轰炸机飞到城里,轰炸的不是军事重地,而是一个叫四条街的贫民区。这个区位于离前线几英里的地方,居民们住在一层或两层的泥砖房屋中,都是最穷的贫民。被残杀的受害者主要是妇女、儿童和老人。

当这些大型飞机缓缓飞过头顶的时候,我站在门口,左右打量着街道,看到每架飞机都装载着重重的炸药。人们跑到“防空洞”里;整个城市安静下来——它像一个蹲伏在草丛中要被猎取的动物,一声不响,却机警敏锐。没有任何逃生的路,所以就静静地待着。接着,在街道上死一般的寂静中响起了小鸟的啼鸣,声音在冬天响晴的天空中格外清亮。

轰炸下层平民住所的目的是什么?是要在城中制造恐怖吗?如果是这样,那它就是一种极端残忍、毫无用处又荒谬绝伦的行为。这里的人民是吓不倒的。法西斯主义者把他们当成好像有进攻性武器的军人一样对待,这是对毫无自卫能力的平民的屠杀。

当这些巨大的死亡之船在你头顶上时,人会感到极度的无助,这种感觉没人能够了解。躲进建筑物里,即使是10层高的大楼实际上也毫无用处。炸弹撕穿房顶,穿过建筑物的每一层,然后在地下室爆炸,混凝土建筑倒塌下来,它们如同用碎木头做的房子一样不堪一击。

在底层的地下室并不比在楼上安全多少。人们待在门道里以躲避倒塌的石造建筑,躲避从建筑物正面和石雕工艺品上落下的大块石头。如果你所在的大楼被击中,你就会死亡或受伤。如果没被击中,你就不会死亡或受伤;一个地方和另一个地方没什么区别。

你能看见炮弹像巨大的黑色梨子一样落了下来,然后听到一阵雷鸣般的爆炸声。爆炸产生的烟雾和掀起的粉尘充斥在空气中,整栋房屋坍塌在街道上。鲜血开始从鹅卵石上的许多杂乱的衣服中流出来——他们曾经是活生生的妇女和儿童。

许多人被活埋在废墟中,人们听到他们的哭喊声,但无法接近他们。破损的水管和煤气管道增加了危险。有的人身体变黑和变形,但还有一口气,救护车赶来后把他们运走了。

心理上的影响

现在观察一下那些仍然活着的人的表情。由于屠杀不仅仅是为了杀死几百个无辜的平民和摧毁财产,而是要恐吓几十万得以逃生的人们,敌人正是希望在他们身上得到这种屠杀的影响。这些人站着,注视着,或进行自救。他们的嘴唇紧闭,不愿说话,营救时不高声叫喊,也不打手势。他们悲伤地互相注视着,当谈起法西斯凶手时,脸上露出坚韧、尊严和藐视的表情。

人民已经忍受了来自富人的傲慢、教会的贪婪和几个世纪的贫苦与压迫。这一次不过是再遭受一次打击,一次鞭挞。他们过去已经承受了这些并且将承受到最后,决不动摇。

散文二

创伤

头顶上煤油灯像白炽的蜂房,嗡嗡作响。土墙,土地,土炕,白纸窗户。屋内弥漫着血腥味和三氯甲烷味。天气很冷。在华北地区的灵丘附近,12月1日凌晨3点与八路军在一起。

负伤的人们。

伤口就像干涸的小池塘,结成了一块黑褐色的土;伤口边缘裂开,四周有一些黑色的蛆了;整洁的伤口的深处隐藏着脓肿,脓肿就像一条决堤的河,在坚硬的大块肌肉中奔流,像一条温泉,在肌肉周围和中间流淌;伤口向外扩大,把令人恐怖的肉质兰花和麝香石竹分别地腐蚀和碾碎。黑色的血块从伤口中喷出,混杂着令人恶心的气泡,在二次大出血造成的血流中漂浮。

凝固的血把又旧又脏的绷带粘在皮肤上,小心点,最好先将它弄湿。从腿后边过去,把腿抬高点。整条腿为什么会软得像一个包,像一个扯松的长筒袜?什么样的长筒袜?是圣诞节为孩子装礼物的那种长筒袜。那个坚硬的细骨枝在哪里?它被打成了许多碎片。用你的手指把他们捡出来。它们白的像狗牙,尖利而又参差不齐。好了,摸一下,还留下碎片了吗?喔,这里有。全都取出来了?是的。不,这里还有一个。这儿的肌肉坏死了吗?刺刺它。是的,它坏死了。切除它。那它怎么愈合呀?这些肌肉曾经如此强壮,而现在是这样的破损和腐烂,它们怎样才能恢复以往的强韧呢?拉,放松,拉,放松,多么有趣呀!现在完成了,好了,做完了。现在,我们已经被毁灭了,我们自己可怎么办呀?

下一个。一个未成年人,17岁!子弹穿腹而过。三氯甲烷准备好了吗?恶臭从敞开的腹膜孔中扑面而来,是粪便的气味。一圈圈的肠子肿得呈粉红色,上面有4个穿孔。把它们缝合起来,把结实的缝线皱拢,用海绵吸骨盆。试管,3个试管。很难缝合。给他保温。怎么保温?把这些砖放到热水里去。

蛆是一种狡猾的爬行动物。这人还活着吗?是的,他还活着。用学术用语来说,他还活着。给他输液,也许他身体无数细小的细胞将能回忆,它们可能回忆起那火热咸味的海,它们的祖宅和第一份食物;它们有着一百万年的记忆,可能会记起其他的潮汐,其他的海洋和由海洋和太阳孕育的生物。这可以使它们抬起疲倦的头,深深地吸一口气,努力地复苏。这是可能的。

这一位。再次秋收时,他还能在路上一边赶着骡子跑,一边欢快地叫喊吗?不,那个人不再会跑了,一条腿的人怎么能跑呢?那他怎么办哪?他只能坐着看别的孩子跑动。他在想什么呢?他在想你我所想。可怜有什么用呢?不要可怜他!可怜会贬低他所做的牺牲,他这样做是为了保卫中国。帮帮他吧,把他从桌上移开,把他抱在怀里,他轻的像个孩子。是的,他就是你的孩子,是我的孩子。

多美的身体呀,各个部分都那么完美,动起来时是那么灵巧、那么柔顺、那么有生气和强壮,但是一旦它们伤残了,又是多么可怕。微弱的生命之光越来越弱,就像蜡烛一样摇曳了一下熄灭了,静静的、轻轻地。熄灭时它做了反抗,然后屈服了,它有权利说话,最后还是沉默了。

还有吗?四个日本战俘。带他们进来,在这个痛苦的群体中没有敌我之分,切开那带血的制服,给他们止血,把他们平放在其他伤员旁边。哎呀,他们像兄弟一样!这些士兵都是职业杀手吗?不是,他们只是业余的士兵。劳动者的手,他们是穿着军装的地道的劳动者。

没有新的伤员了。早晨6点。天哪!屋里真冷。打开门,远方青山如黛。东方开始泛白了,再过一个小时太阳就会升起。上床睡觉吧。

但是,没有睡意。这种残忍,这种愚蠢的原因是什么的?一百万工人从日本来屠杀、残害成千上万的中国人,为什么日本工人要攻击他的中国工人兄弟、迫使他们不得不奋起自卫呢?中国人的死对日本工人有好处吗?没有,他们怎么会有所收获呢?那么,上帝呀,谁将获利呢?谁又应该对派日本工人来中国执行这种杀戮使命负责呢?谁将从中牟利?怎么可能劝说日本工人来攻击中国工人——他们贫苦生活中的兄弟,痛苦中的同伴啊?

一小部分富人,一个人数不多的阶层有没有可能劝说一百万穷人进攻并试图毁灭一百万像他们自己一样贫穷的人、以便富人更加富有呢?这是一个可怕的想法!他们是如何劝说这些穷人来到中国的?告诉他们真相吗?没有,假如他们知道真相,绝对不会来到中国的。这些富人敢告诉工人们他们只是想得到廉价原料、更大的市场和更多的利润吗?不,他们只是告诉工人们这场战争是为了“种族命运”、是为了“天皇的荣耀”和“国家的荣誉”,是为了他们的“天皇与国家”。

荒谬!绝对的荒谬!

这样一场战争的代理人一定得像其他犯罪如杀人犯的代理人一样,必须从可能获利的人中挑选出来。8000万日本工人、贫困的农民和失业的工人会从中获利吗?从西班牙侵略墨西哥、英格兰侵略印度到意大利侵占埃塞俄比亚,在整个侵略战争史上,这些所谓的“胜利”国家的工人得到过好处吗?没有,他们从来没有从战争中获得过利益。

日本工人从本国的自然资源、黄金、白银、铁、煤和油中就获得利益吗?很久以前,他们就不再拥有自然资源了。因为,它们是属于富人、统治阶级的,成百上千的矿工们仍生活在贫困之中。那么,他们又怎么可能通过武装掠夺中国的金、银、铁、煤和油而获利呢?难道一个国家的富人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占有其他国家的财富?难道他们不一直这样做吗?

日本军国主义者和资产阶级是唯一可能通过大屠杀和经过授权的疯狂行为而获利的阶级,这一点似乎是不可避免的。正是这些假神圣的刽子手,那些统治阶级从这场战争中获得了利益,但是却让整个国家受到指控。

那么,侵略战争和征服殖民地的战争只是件“大生意”吗?是的,看起来如此。但是,这些民族罪犯中许多为非作歹者都试图把他们的真实目的藏在高度抽象和理想的旗帜下,通过谋杀或制造战争来抢夺市场,通过劫掠来得到原料。他们发现,偷比交换更廉价,屠杀比交易更容易,这是这场战争的秘密,也是所有战争的秘密——利润、生意、利润、带血的钱。

这一切后面,存在着那个令人恐怖和欲壑难填的“生意与血腥”瘟神,它的名字就叫“利润”。金钱就像一个无法满足的摩洛克神,要求利润与回报,它为了满足贪欲为所欲为,甚至不惜杀害几百万人。在日本军队后面站着军国主义者,在军国主义者后面站着金融资本和资本家。他们是血脉兄弟,是同谋。

这些人类敌人像什么呢?他们会在前额上贴上一个标记,让人们轻易就能辨认出他们,躲避他们,骂他们是罪犯吗?不!相反,他们是受人尊敬的人物,他们荣誉在身,有绅士称号,他们也自称为绅士。多么滑稽的名字!绅士?他们是国家、社会和教会的支柱,他们从过多的财富中拿出一部分来支持公共和私人的慈善事业,他们向机构捐赠。在私生活中,他们善良而体贴。他们遵纪守法,遵守的是保护他们的法律——财产法。但是,有一个迹象可以辨认出这些持枪的绅士:只要威胁说要减少他们的钱所带来的利润,他们就会像猛兽一样咆哮着醒来,像野人一样无情、像疯子一样残忍、像刽子手一样残暴。如果人类想要存在,这些人必须消失,只要他们活着,世界上就不会有持久的和平。允许他们存在的那个人类社会的组织必须废除。

正是这些人造成了创伤。

《创伤》大约在1938年12月间完成,

诺尔曼·白求恩(Henry Norman Bethune,1890年3月4日-1939年11月12日),亨利·诺曼·白求恩,医学博士,加拿大医师、医疗创新者、人道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