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邊城》,關於沈從文你還應該知道這些

沈從文的作品展示了兩個世界,一個是湘西世界,一個是都市世界。但長期以來,我們只關注《邊城》及他的湘西世界,而忽視了沈從文作品的豐富性。只有在他筆下的都市世界與湘西世界對照下,我們才能真正感受到湘西小城的人性美。

他認為自己始終與都市文明有一種隔膜,他將這種隔膜稱為"鄉下人”和“城裡人”的隔膜。然而,他對這兩個世界的塑造都是獨特而成功的,因為他沒有把眼光僅僅侷限在湘西。其筆下的鄉村世界是在與都市社會對立互參的總體格局中獲得表現的,而都市題材下的上流社會的“人性的扭曲”是在“人與自然契合”的人生理想的印照下得以顯現。正是他這種內涵的哲學思辨,構成了筆下的都市人生與鄉村世界的橋樑。當他把小說創作視點由“湘西世界”轉移到都市社會時,沈從文毫不掩飾地表達他對都市的情感厭惡和道德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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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沈從文的都市世界

沈從文,原名沈嶽煥,湖南鳳凰縣人,是現代著名作家、歷史文物研究家、京派小說代表人物。他一生創作的結集約有80多部,是現代作家中成書最多的一個。中篇小說《邊城》是他的代表作,是他表現人性美最突出的作品,通過湘西兒女翠翠戀人儺送的愛情悲劇,反映出湘西在“自然”、“人事”面前不能把握自己的命運,一代又一代重複著悲涼的人生,寄託了作者民族的和個人的隱痛。

沈從文描寫都市生活的小說,如《第二個狒狒》、《如蕤》、《八駿圖》等,這類小說諷刺性強;他還有一類小說,在展示湘西原始的民風和樸素的人性時,暗帶對人生的些許哀憐,如《蕭蕭》、《丈夫》;而《月下小景》、《菜園》等,對愚昧的習俗和黑暗的現實進行了批判。但真正奠定沈從文在文學史上地位的,是《邊城》這一類“牧歌”小說——以湘西的人情、自然、風俗為背景,旨在展示淳樸的人性和理想人生情態。1934年完成的《邊城》,是這類“牧歌”式小說的代表,也是沈從文小說創作的一個高峰。

沈從文讀過兩年私塾,正規教育僅是小學,他的知識和智慧更多是自然和人生這部大書給他的。他認為自己始終與都市文明有一種難以消除的隔膜,他將這種隔膜稱為“鄉下人”和“城裡人”的隔膜。他與“城市”的隔膜,不僅僅是經濟和社會地位的懸殊和所謂文明教養的差異,最根本的是他與城市人在生活、經驗、知識乃至價值觀上具有後天無法溝通的天壤之別。

他以“鄉下人”的視角審視當時城鄉對峙的現狀,批判現代文明在進入中國的過程中所顯露出的醜陋。在沈從文看來,“城市”是民族文化的歧路,“現代化”是人類退化的根源。他要為現代的都市人呈現另一種生活、另一種人情,在他看來,鄉下原始、淳樸、自然的人性和人生,才是民族理想的精神和人生狀態,他要展現這種人生的境界,為民族靈魂的再造提供他獨特的方案。他常常說,他的創作是建“希臘小廟”,“這神廟裡供奉的是‘人性”。

沈從文出生於湘西成名于都市。他一生的小說創作,大致由兩部分組成:一是對人性美的讚頌和謳歌,這主要是他的“湘西小說”創作;二是對摧殘、破壞人性美的種種陰暗面或罪惡勢力的揭露和鞭撻,這主要體現在其都市小說上。

因此,沈從文便有兩套筆墨:一套用來描繪湘西鄉土世界,展示鄉村生命形式;一套用來描繪都市世截然不同的情感取向。而對於這兩個具有對立與對照性質的生命世界,沈從文表現出一個在精神歸宿上始終向著“鄉下人”的知識分子對湘西鄉土的天然親近感與認同感;而對文明化的都市世界,沈從文則始終懷有一種無形擺脫的敵對情緒與潛在的恐慌感,代表一個有湘西“鄉下人”向城市“邊緣人”轉化的知識分子尋找精神歸屬的陌生感與荒誕感。無論是敘寫人性美還是人性扭曲,沈從文的出發點和歸宿點都是一致的,那就是痛惜人性的失落,呼喚人性的復歸,而在他構築的兩個鮮明對立的世界表現了自己對人性問題的獨特思考。

沈從文這兩個世界的塑造都是獨特而成功的,因為他沒有把眼光僅僅侷限在湘西,單純地在世外桃源中描繪人性的善與美,而是從湘西走向現代都市,以都市世界的參照,以一個現代文人的眼光返顧湘西的文化體系和趨向,從而使他獲取了超越於自身鄉土文化鍛造的人格模式,同時又將批判的鋒芒指向都市文化的形態。正是他這種內涵的哲學思辨,構起了沈從文筆下的都市人生與鄉村世界的橋樑。沈從文這種將原始的鄉野文明與新近生成的都市文明互滲互參的描寫姿態,為其都市小說提供了比較獨特的都市文學視角和文化意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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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由湘西世界轉向都市世界

始終自認“鄉下人”的沈從文,當他把小說創作視點由自己曾經生活過的“湘西世界”轉移到現在生活其間的都市社會時,沈從文毫不掩飾地表達他對都市的情感厭惡和道德批判。他以人性和道德完善理想發現都市文明的生活和生命,或是暴露上流社會和紳士家庭的慾望遊戲,或是描繪知識階層的虛偽做作,或再現了一部分生活在上流社會中不甘沉落,力圖超拔泥沼的人們,或展現了都市下層貧苦人民的道德光輝。從而展現其都市小說中的各種都市生命形式。

一、人性腐蝕的都市紳士階層沈從文對都市世界的情感取向較之湘西世界時逆向而行的,當“鄉下人”的眼光轉向都市生活時,就從看湘西世界時的平和與寬厚頓時變得銳利與尖刻起來,不時露出諷刺的鋒芒。都市世界在他筆下顯露出來的生活樣態,往往成為諷刺與嘲弄的載體,對紳士階層生活的針砭與解剖已成為他的一個重要視點。這類作品有《紳士的太太》、《有學問的人》、《某夫婦》、《或人的家庭》、《若墨先生》、《王謝子弟》、《大小阮》等,最具代表性的是《紳士的太太》。紳士階級人生形式的腐蝕傳染性像一個巨大的無形的黑色染缸,侵蝕著生活在其中的每一個人,通過對這些紳士階層的諷刺和嘲弄,沈從文向我們有力的呈現出具有普遍性的腐朽墮落的上層社會病相。

二、道德虛偽的都市知識階層。如果說沈從文對都市紳士階層持異常犀利的諷刺與嘲弄態度,那麼,他對自己處身其間的知識階層所持有的態度則混合著悲憫與戲嘲的異樣成分,著力於對知識分子進行靈魂與心理層面的解剖,這也代表了沈從文看取與理解都市生命形態的另一維度。這類作品有《八駿圖》、《有學問的人》、《知識》、《記一大學生》、《自殺》、《平凡故事》、《來客》等,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八駿圖》。同時,也揭示了由現代文明造就的知識分子的精神面貌和心態,諷刺都市人程式化的愛情,被文明禁律扭曲的情慾,從而批判了知識分子這種扭曲的、不健康的、毫無生命優美和激越的非自然人生。

三、力圖掙脫庸俗人生的都市新女性。沈從文建構的都市世界也並非全無亮色,而是在都市的整體性汙濁與灰濁中,也有一脈生機存在,儘管這種亮色也許在都市世界並不惹眼,但卻是民族生命精神在都市頑強生存的一種象徵。作為一位深諳藝術辯證法的作家,沈從文在都市世界與湘西世界的兩相對照中,既清醒地意識到“文明病”所造成的嚴重危害性,同時也清醒地意識到在都市主流性的病態生命形式後面,也潛伏著一脈躍動的生命之流,與湘西世界的生命精神相互映襯。

這在他的後期作品中得到體現,如《如蕤》、《薄寒》、《都市一婦人》、《一個女劇員的生活》等,這些小說都具有系列性特徵,都表現都市女性愛情與婚姻,都是描繪都市女性追求真摯愛情的複雜心路歷程,表現她們因理想與現實的巨大反差所引起的內心痛苦與彷徨,以及對於現實的掙扎與反叛。這些女性不再是被毒害而不知甚至還樂在其中的紳士太太,而是身受都市生活的桎梏,卻不甘淪落的都市知識女性,她們力圖從都市的窒息中解脫,而在鄉村精神中尋找靈魂的歸宿。

在這些作品中沈從文在對都市文化的審視中,向我們展示了都市新女性形象,這些都市社會的女性們想擺脫上流社會的羈絆,厭惡並反抗這庸俗的人生,渴求一種新的人生,她們嚮往“固執的熱情瘋狂的愛”,嚮往“光明如日頭的另一種生命”。同時,這些充滿理想色彩的女性將那些帶有鄉村氣質和精神的男子作為拯救自己肉身和靈魂的力量,這是作者對鄉村和都市兩種文化的評判,也是“以鄉村改造都市”命題的間接表現。

四、閃現道德光輝的都市下層貧民。在沈從文的都市世界中,主要通過上流社會紳士階級的庸俗人生,提出了對現代都市文明的批判。但在為數不多的幾篇小說裡,他同時將目光轉向都市的“抹布階級”,涉及了都市貧民的生命形式,側重於展示這些都市貧民泥塗裡的道德光輝,既與都市上層的生活樣態形成鮮明的對照,又構成對湘西生命形式在都市背景下的某種回應,從中似乎可以看到湘西鄉下人晃動在都市裡的背影。更確卻地說,從中可以看到湘西生命精神在都市貧民身上的顯現。這類作品如《腐爛》、《生》、《泥塗》等,集中展示了30年代都市下層社會一角的現實圖。

沈從文從這些下層人物為維護社會公眾利益捨生忘死的生命行為中,挖掘出他們泥塗裡的道德光輝。在他看來,與都市上層社會僅僅有“生活”而無“生命”截然相反,這些下層人物棲居在“生命”的高處,顯示出精神上的優越性,他們不僅具有健康理想的人性,而且並不因身份卑微而棄卻做人的尊嚴與責任,也不因身存極度困苦而放棄對人生遠景的凝眸,其生命形式煥發出神性的光輝,從中寄予著沈從文“向人生遠景凝眸”與“生命莊嚴”的生命理想。

沈從文曾無數次表白自己“實在是個鄉下人”,他執著地以“鄉下人”自稱,以“鄉下人”的視角關照都市世界,正如他說:“請你試從我的作品裡找出兩個短篇《柏子》和《八駿圖》對照看看,就可明白對於道德的態度,城市與鄉村的好惡,知識階級與抹布階級的愛憎,一個鄉下人之所以為鄉下人,如何明顯具體地反映在作品裡”。毫不誇張地說,對都市人性的指斥,對都市“文明”的懷疑與批判,沈從文這種寫作姿態在現代中國作家中,最為激切最為鮮明。那麼,沈從文為什麼成為都市最為刻薄激憤的文學者呢?我認為凌宇先生的解釋最為精確,那就是“城鄉對立互參模式”。

因此,沈從文所建構的湘西世界與都市世界,在這兩相對照中展示出截然不同的生命形式,從中我們也可以看到其全部創作的基本思想內涵及其藝術表現。沈從文從其“鄉下人”的獨特視角出發,因其獨特文化品格的影響,以及對人性問題的獨特思考,為我們構築了一個獨特的都市世界,在倫理道德和鄉土文化的層面上審視都市的生存狀態,體現出對人性異化的憂慮和對人性復歸的探索,這在一定程度上“契合了西方近現代從異化角度對文明進行批判和反思的哲學思潮”,在一定程度上也表現為“一種現代觀念,一種現代人所具有的批判意識、懷疑精神和超前眼光”。

他所提供的審視都市的別一種立場和方法以及這種面對現代文明審視人性異化的文學行為本身,都使他區別於其他都市小說家,從而體現出其獨特的創作思想和藝術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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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八駿圖》《沈從文集》(小說卷)花城出版社 2007年 第417頁

《沈從文文集》(第6卷) 花城出版社 三聯書店

沈從文、凌宇 《沈從文談自己的創作》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 1980年第4期

沈從文 《習作選集代序》《沈從文文集》第11卷 花城出版社1984年 第4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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