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81年,34歲的唐代詩人李益從軍朔方,登上了統萬城頭。那時候,這座古城被稱作夏州城。
徵人們就要返回日思夜想的故土了,歡送的場面十分熱鬧。
李益縱目遠眺,一幅邊地畫圖躍然眼前:無定河畔的沙地上,軍馬在吃草;空中飛過失群的孤雁,鳴聲淒厲;十來歲的“胡兒”不曉世間悲欣,正在騎羊追捕沙鼠……
李益在詩中寫道:
六州胡兒六蕃語,十歲騎羊逐沙鼠。
沙頭牧馬孤雁飛,漢軍遊騎貂錦衣。
雲中征戍三千里,今日徵行何歲歸?
無定河邊數株柳,共送行人一杯酒。
胡兒起作本蕃歌,齊唱嗚嗚盡垂手。
心知舊國西州遠,西向胡天望鄉久。
回身忽作異方聲,一聲回盡徵人首。
蕃音虜曲一難分,似說邊情向塞雲。
故國關山無限路,風沙滿眼堪斷魂。
不見天邊青作冢,古來愁殺漢昭君。
這是一個真正的“沙場”,再熱烈的歡送場面都不能抵消風沙滿眼帶來的荒涼、肅殺之感。
赫連勃勃築城之時,這裡是否也是“風沙滿眼堪斷魂”呢?
學者們爭論不休。
一個通行的說法是:在赫連勃勃的時代,這裡是水碧山青的綠洲;及至北魏滅夏, 這裡成為牧場;唐初為農業區, 唐末植被遭到嚴重破壞, 底沙泛起成流沙;到了北宋末期, 這裡已是一片沙漠,統萬城從此淪為廢墟, 湮沒在一望無垠的毛烏素沙地裡。
持這種說法的人認為,統萬城地區生態環境的變化, 主要是人類過度使用土地資源造成的結果。
其實未必如此。考古發掘顯示,統萬城的牆基底部鋪墊著黃沙土,城牆的夯層與夯層之間也鋪墊一層沙子;城外壕溝中的九層漢代堆積, 黃沙與淤泥間隔分佈。這說明,至遲在赫連勃勃建築統萬城時,此地已經沙化,生態環境很差,只不過比今天還是要好一些,水更多,植被更茂密,有些地方,譬如赫連勃勃“升高而嘆”的契吳山,甚至水草豐美,清流潺潺。
今天的毛烏素沙地上,依然不缺這般惹人愛憐的景觀。尤其在雨水連綿的時候,沙地上時常可見一線細水蜿蜒遠去。
人類的開拓必定深刻改變了大地的面貌,但大自然本身的力量更具有決定性。許多事情,非人力所能為。
統萬城在宋代廢毀,完全是個政治問題。公元994 年, 宋太宗趙光義為了削弱契丹扶持的党項人李繼遷, 防止党項“據城自雄”,下詔廢毀夏州城, 將城內人口遷往今陝西橫山、米脂、綏德一帶。兩年後, 陝北發生大地震,夏州災情嚴重,又加快了統萬城淪為廢墟的節奏。
時光無情地改變著一切,在此後的歲月,統萬城漸被遺忘,人們甚至弄不清楚,這座荒廢的古城屬於什麼時代,誰是它曾經的主人。不僅尋常小民弄不清楚,政府官員們也不知其底細。
清道光二十一年,即1841年,陝西榆林知府李熙齡為編纂《榆林府志》,委託懷遠(今陝西省橫山縣)知縣何丙勳,去縣境之西探查夏州城故址及水道,已成廢墟的統萬城終於再度引起關注。但是在後來呈送李熙齡的“稟稿”中,何丙勳只是認定這處白色的古城遺址是夏州城故址,並未提及它鐵弗匈奴的大夏國有何關係。兩年後秋色漸濃之際,何丙勳的朋友楊江受到那份“稟稿”的影響,前往夏州城故址考察,終於得出結論,這座俗稱“白城子”的廢墟,正是赫連勃勃的統萬城。
其時,距離赫連勃勃的時代,已有1400餘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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