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里埋著個美麗姑娘
上午8時,根據當地抗震救災指揮部的要求,映秀鎮信用社會計李富軍帶領該團一營的官兵來到信用社門前,準備清理這裡的現金等貴重物資。這裡到處都是磚頭瓦礫,斷壁殘垣,一片狼藉,慘不忍睹。他們正在展開工作,突然,對面跑來一箇中年男子,慌慌張張地對官兵們說:“我的女兒埋在對面的樓下,快幫助營救。”
一營營長張殿樹馬上安排二連連長劉同新帶領部分官兵前去救援。我馬上打開攝像機對這名中年男子進行採訪。得知他叫宋選中,是四川省南部縣河壩鎮人。他的女兒叫宋豔梅,今年20歲,是北京市依瀾雅姿生物科技有限公司駐成都分公司的業務營銷員。5月10日來到映秀鎮的發姿藝美容院推銷公司產品,計劃14日離開映秀。地震發生後,宋選中預感到身處震中的女兒遭遇危險,就和老伴楊俊華急匆匆趕到都江堰,又從都江堰徒步進入映秀尋找女兒蹤跡。他們先找到了發姿藝美容院的老闆李莉,瞭解到女兒被埋的位置。然後就在這一帶大聲呼喊女兒的名字,15日早上,終於聽到了廢墟里女兒微弱的求救聲。宋選中和老伴大喜過望,但是由於女兒被水泥預製板等雜物壓得很深,這才前來向部隊求援。
我們在現場看到,這是一棟搖搖欲墜的五層樓樓房,第一層倒塌,其餘四層傾斜壓在了這間木質結構的發姿藝美容院上,宋豔梅被埋在最底層的樓房下面。連長劉同新簡單勘查了一遍地形,一邊派出觀察哨,一邊指揮官兵們展開救援。由於缺乏工具,他們只能用手清理表層的磚塊、木頭等雜物,很多戰士雙手被木頭上的釘子扎破,依然幹勁不減,咬牙堅持。表面的雜物清理的差不多了,一個被擠得變形的空調擋住了去路。他們用腳踹,用木棍撬,用石塊砸,終於清除了這個“攔路虎”。又掏出了幾塊磚頭,已經能聽見宋豔梅清晰的聲音,能看見她臉龐的輪廓了。官兵們給她遞進去一瓶礦泉水,安慰她彆著急,保持體力,等待救援。
上午10點左右,官兵們終於打通了一條能夠通往廢墟里的通道。這條通道直徑有40多公分,只能容一個人勉強通過。這時,需要派一個人爬進廢墟里面,察看被困者傷勢,摸清裡面的具體環境。“誰進去?”連長劉同新問了一句,現場13名戰士齊刷刷舉起了右手,說:“連長,讓我進去,讓我進去!”看到這個動人的場面,我非常感動。因為大家心裡都清楚,這棟樓房四處斷裂,餘震不斷,隨時都可能倒塌,爬進廢墟救人非常危險。最後,連長劉同新讓個頭比較小的二班副班長安樂進去。
18歲的安樂一邊清理著身邊的碎磚頭,一邊拿著手電筒往裡喊話,不一會就鑽進了廢墟里面。我們所有人都在外面焦急的等待。這時候已近中午,太陽炙烤著每一片廢墟,天氣越來越熱,已經能聞到一股腐爛的屍體的味道了。真的不可想象倖存者在這樣的環境中以怎樣頑強的毅力熬過了過去的三天三夜。
我蹲在廢墟上等待著。直到這時,我才覺得一生中只有現在的時間過得那麼慢,才感到等待的滋味是那麼的熬人。
半個小時後,渾身沾滿塵土的安樂鑽了出來。我第一時間把攝像機對準了他:“安樂,裡面的情況怎麼樣?”安樂說:“裡面最主要的困難,就是她的腳被磚頭壓住,磚頭又被預製板壓住,怎麼拉也拉不出來,現在需要找一個刀片,把她的鞋子割下來,看看能不能把腳抽出來。”於是,大家分頭尋找,終於有人在廢墟里找到了一個刀片。安樂拿著刀片,第二次鑽進了廢墟。不一會兒,安樂在裡面把宋豔梅的鞋子割斷,並且脫了下來。可是,廢墟里傳來的是安樂失望的聲音:“右腳被磚頭卡的很緊,鞋子脫掉了也不起作用。”
這時,宋豔梅已經有點焦躁不安,甚至有點絕望了。安樂一邊安慰宋豔梅,一邊又爬了出來。我看見安樂的雙手已經被扎的流血了,血跡混合著塵土,讓人看了既心疼又敬佩。安樂絲毫沒有顧及自己流血的手,而是說出了又一個救援辦法:由於裡面空間有限,雙手摳不到磚頭,現在需要找一根廢鋼筋,挽成一個鉤子,用鉤子慢慢往外勾磚頭。特製的鉤子很快做成了,安樂第三次鑽進了廢墟。這次的辦法很湊效,慢慢的,從裡面遞出來幾十塊磚頭。正當大家滿懷希望的時候,安樂又垂頭喪氣地從廢墟里鑽了出來。他說,宋豔梅右腳附近的磚頭被清理的差不多了,可是還有幾塊磚頭被巨大的水泥預製板緊緊壓住,怎麼勾也勾不動。
大家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眼看著餘震一個接一個,樓房上簌簌落著水泥碎塊,如果耽擱時間過長,樓房再次坍塌,後果不堪設想。連長劉同新著急的說,不行就找個醫生來,給她截肢算了!這個建議被裡面的宋豔梅聽到了,首先提出了反對。安樂也建議再想想辦法,儘量讓被困者的痛苦降低到最低限度。救援工作一下子陷入僵局。
趁廢墟的洞口沒人,我拿著攝像機鑽進了洞口,想給廢墟中的宋豔梅拍一個特寫。我把攝像機鏡頭對準了她。裡面光線很暗,根本看不清楚,偶爾有一絲的光線透進來,只能看到光線裡面浮動的塵土。宋豔梅看到了攝像機,說:“你不要拍我啊,否則我會恨你的。”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拒絕我拍攝,可能是不想讓自己這副狼狽的樣子留下痕跡吧。其實我的機器是開著的,但是由於光線不夠,最終什麼也沒有拍到。我只是錄下了一個渴望生命、渴望美麗的倖存者的聲音,留下了一段最為真實的記憶。我安慰了宋豔梅幾句,就鑽了出來。
外面,一個設在廢墟上的緊急會議正在舉行。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說出自己的救援良策,宋選中和楊俊華也焦急的團團直轉。這時,一名身穿迷彩汗衫的中年男子從外面走進來。他一會向大家詢問有關情況,一會鑽進廢墟察看地形。我瞭解到,他叫周發智,曾任濟南軍區步兵第162師炮兵團副團長,去年底已確定轉業。地震後,他於5月13日隻身一人從青島老家自費乘坐飛機趕到成都,又從成都打的來到都江堰,從都江堰紫平鋪大壩步行來到映秀鎮。他一直以志願者的身份參加救援行動。周發智憑著自己多年參加救災的經驗,建議大家先把洞口外圍的東西清理掉,讓洞口再大一點,以便採取下一步的行動。大家都認為目前只有這個辦法了。
可是,洞口除了巨大的預製板、石塊,就是一根粗粗的木樑,支撐著裡面的空間。如果抽掉這根木樑,可以拓展一些空間,但也可能使裡面失去支撐,形成塌方,威脅到倖存者的安全。怎麼辦?這時,上海消防總隊的兩名隊員來了,他們攜帶專業救援工具,用千斤頂頂住上方石板,用切割機鋸斷木樑,撐開了一個能容兩個人同時進出的洞口。
安樂和其他戰友馬上鑽進去,搬掉了卡在宋豔梅腳上的磚頭石塊,清除了周圍的一切障礙物。其他戰友找來了一塊門板放在洞口,並在上面鋪上了被褥和衣物。下午2點50分,宋豔梅終於被成功救出。歷時6個多小時的生死大營救這時告一段落。
戰友們七手八腳把奄奄一息的宋豔梅抬上“擔架”,送往臨時救治點進行檢查診治,經醫生檢查,宋豔梅的右腳只是受了一點輕傷。安樂和戰友把宋豔梅抬到臨時安置點以後,就悄悄的離開了。
我沒有離開,而是等宋豔梅情緒稍微平靜以後採訪了她。她說,請留下你們的電話號碼,以後要給戰士們介紹對象。
我給宋豔梅的爸爸宋選中留下了我的電話號碼。當時,在映秀,不通路,不通電,不通水,更不通電話,電話號碼已經成了擺設。所以,我竟然忘了索要宋豔梅一家的電話號碼。
兩天以後,中央電視臺的一個欄目計劃採訪宋豔梅,我去那個臨時救治點尋找她。那時,她們全家已經乘坐直升飛機飛回了成都。我又到處打聽發姿藝美容院老闆李莉,最終也沒有找到。
宋豔梅的傷勢怎麼樣了?現在在哪裡救治?就這樣,我於5月18日懷著對獲救者的牽掛,失望地離開了映秀鎮。在以後的日子裡,我在都江堰、彭州、青川、平武等地進行採訪,但一直沒有忘記打聽宋豔梅的下落。
7月下旬,聽說第一批抗震救災部隊即將回撤的消息後,傷勢還沒有痊癒的宋豔梅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感激之情,在同事趙燕的陪同下乘車來到映秀。她要再看一眼自己的救命恩人,當面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
那天天氣非常炎熱,高炮團的官兵們正在映秀鎮進行施工。宋豔梅在同事的攙扶下,一瘸一拐的來到工地,手裡捧著一面錦旗,上面寫著“天災無情人有情,無私救人同根親”。
高炮團官兵得知眼前這個漂亮的女孩就是他們救出的宋豔梅時,都高興的圍了過來。政委張博專門把安樂叫了過來,宋豔梅和安樂擁抱,激動地流下了眼淚。
兩個多月來,高炮團的官兵也在牽掛著宋豔梅,到處打聽她的下落。宋豔梅是他們在映秀鎮救出的第一位倖存者,也是濟南軍區在整個抗震救災過程中救出的第一位倖存者。
那天,宋豔梅和二連的官兵們一起,又來到曾經掩埋了她三天三夜的發姿藝美容院舊址:那棟危樓幾經被官兵們拆除,廢墟也被清理,不遠處,一排排整齊漂亮的活動板房已經搭建完畢。官兵們告訴她,再過兩天,映秀鎮就要通水通電了。
宋豔梅抬眼望了望遠方,說,映秀鎮和以前一樣,真美啊。
官兵們說,重建以後會更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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