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婚姻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我們那個年代，選擇愛人，主要看人品，家庭背景也是重要的參考指標，父母在十里八村的名聲好，家風正，會加很多分。長相則是次要的。至於經濟條件，很少考慮。和現在相反，窮人比富人更受歡迎，越窮越光榮，這和“無產階級是新中國的主人”的意識形態有關。大家按照階級來區別同類和非同類，富人的財富建立在對窮人的剝削上，所以富人即使有錢，也抬不起頭來，窮人卻緊密地團結在一起，頭揚得高高的，理直氣壯地一致看不起不義的富農和地主。
因為大家都窮，所以誰更窮一些也無所謂。在選擇結婚對象的問題上，也就沒有什麼心思去比較經濟條件了。兩個人的結合，往大了說，就是要同心協力建設社會主義，往小了說，就是一起攜手把艱難的生活扛過去，兩個人的力量總是比一個人大。
我和愛人是經人介紹認識的，第一次見面就覺得這個女孩很有氣質，雖然年紀小，但是看起來獨立能幹，外貌也很清秀，當時就動心了。我們家是貧農，我愛人家也是貧農，都很窮，所以經濟條件沒有什麼可比較和計較的。我愛人說當時看中我是個大學生，有文化，想跟我一起學知識。
我們就這麼走到了一起。
我們結婚時，正是三年自然災害時期，缺衣少食很普遍。沒有彩禮，也沒有嫁妝，只有幾件隨身衣裳。沒有家電，沒有箱櫃，只有加了一塊木板的舊板床。床上放著舊被子，唯一的一個新物件是一條太平洋床單（當時管有漂亮花色的床單叫太平洋床單）。我借了一輛自行車，就把新娘帶回家了。那時，大食堂剛解散，我們請親朋好友在家裡吃了頓飯，烙饃，大碗菜，紅薯幹酒，十分粗陋。
那個年代的結合，大都如此。誰也沒有覺得寒磣，也沒有覺得掉價，有的，只是一起面對生活的喜悅和勇氣。那個時候的生活需要我們全力以赴，才能維持溫飽，沒有時間和精力，也沒有心思去追求其他的刺激。應付生活，已經耗盡了我們的大部分精力，剩下的一點精力，我們要用來恢復元氣，好繼續度過生活中的各種難關。
人的幸福感真是一種非常難以解釋的情感，那麼艱苦的生活，我們仍然有很多的樂趣。春天，我們帶著孩子去田野認識各種莊稼和野菜，順便帶回家一些大自然饋贈的食物。夏天，拿著手電筒在大院裡捕捉爬到樹上準備脫殼的蟬，烹炒成一道美味。秋天，聽著蟲鳴，輔導孩子讀古詩，寫作業。冬天，堆幾個笨拙的雪人，在火堆裡烤幾個紅薯。
時間慢慢流逝，社會環境在不斷變化，大家慢慢富裕起來，吃肉次數多了，身上的衣服也光鮮了，一些新觀念慢慢代替了舊觀念。貧農和富農這樣的字眼早就從字典和生活中消失了，大家不再覺得窮很光榮。婚姻作為典型的人類社會產物，也在經歷複雜的觀念變化。對物質的要求多了，是表現之一。結婚時，要有三轉一響（三轉：自行車、手錶、縫紉機；一響：收音機），新人胸帶大紅花，在司儀指揮下，向毛主席像三鞠躬，向父母三鞠躬，向紅娘三鞠躬。整體來說，這時仍然是簡樸的。再往後，要求就更加多了起來。金銀首飾和房子也加入清單，對家電的要求也不再滿足於國產，直接指明要某種外國貨。物質的豐富使人的生活更舒適，但是婚姻的質量是不是也隨之提高了呢？我看未必。
我從舊時代過來，我的觀念也許和這個新時代已經不那麼融洽，我也並不想對現在的婚姻指手畫腳，我只想說說我對婚姻的一點理解。
我自結婚以來，除了勤勤懇懇地工作，就是和愛人一起經營這個家。有什麼困難，我們一起面對，從來沒想過怕苦怕累要逃避，也從不會互相抱怨推諉責任。我們在生活細節上也有矛盾，我喜歡吃紅燒肉，她喜歡吃炒茄瓜；我有些懶散和拖延，我愛人說幹就幹；我不愛出門，喜歡宅在家裡鑽研技術，她愛社交朋友多。我們彼此不干涉對方，有時候也會一起到河邊散散步，到超市裡買買菜。不管是以前的困難時期，還是現在的富足時期，婚姻在我們的觀念裡，就是忠誠、互相扶持、不離不棄。
我們那個年代，大家的思想都比較單純，出軌、離婚這樣的事情少之又少，輿論的壓力強大得現代人難以想象。想做一點出格的事，一想到眾人的眼光，基本都會打消念頭。所以我的那些老朋友中，除了已經逝世的，基本都保留著原配，而且從未鬧過緋聞。唯一一個鬧婚變的朋友，這些年來已經失去了很多朋友，大家對她的做法非常鄙夷，不約而同地和她保持了距離。
人是社會的產物，受到社會環境的很大影響。我們的婚姻狀態和觀念在那個時代是普遍的，大家都這樣，也就都心安理得地非常踏實地這麼走過來了。現在社會環境變了，人心浮躁了，很多不切實際的沒有意義的追求甚囂塵上，大家互相比較，很難冷靜下來去思考婚姻的真正意義。某種程度上來說，現代人對婚姻的挑剔也許是一種進步，思想的解放，自由的追求，相比我們那個刻板保守的時代來說，是對人性的一種釋放。但是人性是複雜的，並非所有的人性都需要釋放，打開堤防，泥沙俱下，人性中的惡也跟在自由的身後偷偷跑了出來，它們本來應該被牢牢攔著不許越界。
無論婚姻的形式怎麼變，人們對它賦予怎樣的要求，它的核心都應該是一致的，那就是，婚姻意味著莊嚴的承諾，意味著責任和承擔，意味著快樂要分享痛苦要分擔。很多在困難面前解體的婚姻，都是因為自私。現在網上有一種觀點流傳甚廣，簡直要成為真理，但是在我看來，那只是偽真理。那段話是這樣說的，婚姻本質上是一場合作，只要是合作，就存在資源匹配的問題，你飛得太快了，你就會把對方甩掉，你飛得太慢了，你就會被對方甩掉。攜手並進當然是最理想的婚姻狀態，然而婚姻的一大要義是寬容和理解。人生路漫漫，要一直如影相隨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因為各種機緣或者本身能力的限制，經常會出現一個人走得快，一個人走得慢的現象。發現對方慢一點，就要理直氣壯地把對方甩掉，不能不說有點草率。如果大家都奉行這一原則，各種打亂重組會十分頻繁，社會也會亂象叢生。
說到底，我覺得現在的婚姻問題，很大程度上，因為人性中的自私被釋放和縱容，人人都想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所以很難達成共識，形成合約，更別提白頭到老。
閱讀更多 鷹城散人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