飢渴讀書的日子
小的時候，還沒有電子閱讀的年代，讀的文字全部是印在紙上的，那時候的書真的是書，是可以實實在在觸摸到的書，尤其是那種牛皮紙封面，越摸越有質感的書。
由於那時每個家庭的經濟條件都不太寬裕，所以，除了必須的課本之外，掏錢買的起課外書的人家並不是太多，能聞得到新書的油墨味兒那種獨特書香的時刻，實在是不多見，只在考試拿了第一或是到了年底家裡花錢大方的日子才可以奢侈一把。
大多的小說、文學雜誌都是互相傳閱著借來讀的，被翻出了毛邊兒、浸著水漬煙味兒的書是留在記憶裡最常有的印象，一本書，往往是一個街道、一個大院子、一幫大人孩子的共同精神財產。
於是常見的讀書景象是，一本書在規定的時間內，流傳在不同的人手裡。往往一本書到手，先是已經等待了多日，然後還有眾多的排隊者早就預定了日期，到時間傳下去的規矩是不能壞的，一旦逾期不讓出，以後也不會再有人借書給看了，因此，看書的速度就顯得至為重要，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都被迫成為了讀書“快槍手”，因為只有快速地把手裡的書讀完，才能不耽誤傳給下一個人，也才能再得到下一本書讀。
因為從小認字早、認識的字也比同齡孩子多，我總是能在規定日期最短的時間裡把書讀完，而且還往往再能夠把書在我手裡停留的時間壓縮到更短，因此所獲得的回報就是，我能夠讀到更多的書，四大名著自不必說，像《林海雪原》、《萬山紅遍》、《大刀記》、《封神演義》、《說岳》、《沸騰的群山》、《青春之歌》、《七俠五義》、《苦菜花》等等，在那個年代幾乎所有出版的文學作品，都被我讀進了記憶裡。
偶有跟著大人去朋友家做客，他們在聊閒天時，我突然看到床上擱著一本《美國短篇科幻小說選》，頓感中了大獎，趁著他們相談正歡，我抓緊時間讀了起來，到告別出門時，我已經憑著“快槍手”的功夫讀完了兩個故事，一直到今天，我還能清楚的記得，第一個故事的主人公叫弗里曼，故事情節是被送上外星球的一個騙局、第二個故事的主人公叫列克莫蘭，故事情節是在未來電子支付時代的犯罪（預言了現在的網上購物），而更讓我驚喜的是，那家叔叔居然同意我把這本書帶回去看，期限寬鬆到三天以上！
但更多時候因為要用最快的速度把書讀完，所以像現在捧上一本書悠閒地慢慢翻看的從容情景是不會有的。而當時讀書的姿勢現在想來也極為誇張可笑，雖然讀書只是用眼睛看，再加上腦子的思維跟進，但似乎是要為了調動起全身所有的力量，我看書時常常不是老老實實地坐著伏案閱讀，而是直接跳上了桌子，光腳踩在桌面上，前半個身子恨不得都壓在了書上頭，眼睛緊貼著紙面，似乎唯有如此，才能實現最快的閱讀效果。
而家裡的桌子又不僅僅是作為專門的書桌，很多的時候，媽媽要在上面做針線活兒，給我和其他孩子縫衣服。於是，經常的場景是，下意識地為了追求一種比賽的感覺，我追著媽媽的針線快速移動著書本，一件棉襖沒縫完，我的書已經讀完了，飛快的跳下桌子去替換下一本。我媽說，我的近視有可能就是那樣看書形成的。
但是，並不是每次快速讀完一本書就能有新的接上，斷檔的時候也很多。尤其，農忙或是暑假，會回到農村老家幹幾天農活兒並和奶奶住上幾天，偶爾有空閒，肚子裡的書蟲開叫的時候，會把全村的人家裡搜個遍，就為了能找出本書看。有一次在一個堂哥家，居然翻出了一本厚厚的《十月》！兩個長篇小說和三個短篇小說，讓我那個假期過得很充實！
但幾個寒來暑往之後，叔伯姨嬸家不多的幾本書就被我消耗完了。於是，渴書的時候，只好躺在竹床上，仰頭看著屋頂新糊的報紙，一個字一個字地轉著眼珠子費力地讀上面的陳舊消息。奶奶看我實在可憐，說，你老瘸子大爺可是個認字兒的，你是不是再去他家看一下？ 我一聽來了精神，翻身下床直奔老瘸子家。
老瘸子有一條腿因為小兒麻痺症落下了殘疾，其實人極聰明，本來唸書念得很好，因為腿瘸了，被人嘲笑，慢慢也沒了求學的心思，但對書的喜愛卻一直很強烈，也因為腿的緣故，自覺討不上媳婦兒了，有倆錢全花在了書上，幹農活吃力，就靠讀過的故事多，憑給人說書混晚飯吃。跟我們家還沒出五福，關係算比較近的，因為我學習好，從城裡來，識字多，他一直很喜歡跟我聊天。那天還真被我撲了個正著，老瘸子大爺剛好有一本書 ，正要研究著作為下回說書的材料，見我來了，甚是高興，說，大小子，你看得快，你看一下這本《秦林傳》吧，我剛看完，有幾個地方還不太明白，完了咱爺倆再商量咋講得好聽。
我看了一眼上面的字，其實應該是《秦彝傳》，老瘸子大爺把“彝”字誤唸作“林”了。這秦彝是隋唐英雄第十三條好漢秦瓊的父親，按現在的話說，這是一本隋唐好漢秦瓊秦叔寶的前傳，對於當時渴讀故事的我來說，肯定好看！我故意不點破他讀錯的別字，小跑著回家就開始快速看了起來。
太陽還沒落盡的時候，我回到老瘸子大爺家裡，跟他把幾個重要打仗的關節點理順了一下，好方便他說書時講得清楚。天黑出門時，我裝作不經意地跟老瘸子大爺說，我說大爺，那個字念“彝”，秦瓊他爹叫秦彝，不叫秦林。
老瘸子大爺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好在趁天黑沒顯出來，說這孩子了不得，連這麼難的字都認得，我差點念成秦林，這要傳出去，多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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