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辦事 綠地放心

你辦事 綠地放心

1453年12月18日晚上,明代宗朱祁鈺看著五歲兒子朱見濟的屍首,突然覺得人生不過一場虛無。

九個月前,他剛給兒子舉行了“冠禮”,廢掉侄子的接班人身份,立兒子為新的接班人。哥哥英宗朱祁鎮在土木堡兵敗成了俘虜,應人民的再三請求,朱祁鈺接替他成為核心。

要不是朱祁鈺臨危受命,大明朝怎麼能安然度過“土木堡之變”的危機,取得北京保衛戰的勝利。

現在哥哥雖然已經被蒙古人放回來了,但是被圈禁在南宮中,至於核心的位子,怎麼能隨意還給他呢。

不是我想當,是全國人民選我當的。

馬爾克斯說得好,生命中曾擁有過的所有燦爛,終究都需要用寂寞來償還的。朱祁鈺也得用寂寞來償還所有燦爛。四年後,他得了重病。幾個大臣和太監悄悄解救了被圈禁的明英宗朱祁鎮,幫助他重新登基。

朱祁鈺被廢,繼續躺了一個月後,不明不白死去。明人筆記裡說,朱祁鈺是被他哥哥派太監勒死的。人生很多時候,傷害真的都來自身邊的親人。

大明朝的皇位,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哥哥手中。用你包叔的好友獸先生的話來說:

有計劃的接班都被打亂了。

獸先生又說,我什麼都沒說過。

2019年12月,綠地集團董事長張玉良就63歲了。

按規定,國企的核心年滿60週歲,要辦理退休手續。業績突出的核心可延長任期,但最遲不超過63週歲。

綠地今年26歲,總資產即將超過萬億。對於這家還很年輕的上海第三大企業來說,最懸而未決的難題,就是核心管理層的的代際交接。

直到現在,接班人仍沒有影子。張玉良依然身兼黨委書記、董事長和總裁。

2011年前喬布斯一直是蘋果的 CEO,但早在 2004 年,他就開始考慮接班人的事了。

但綠地不是蘋果,這是一家國企,就算董事長張玉良也沒法決定那個“他辦事,讓綠地放心”的人。

春節前,綠地的二號人物、常務副總裁許敬退休了。從那以後,綠地內部就一直籠罩在一種詭異的氣氛中。

多年來,許敬一直陪伴在張玉良身邊。開大會時,通常都是許敬主持。他就像是一隻隨身的沙漏,提醒著時光的流逝。

2017年4月,“沙漏”自己也60歲了。

和許敬一起退休的,還有綠地的黨委副書記、工會主席,三號人物黃健。55歲退休後,她被綠地返聘。3年過去了,她也到了離開的時候。

而這似乎只是綠地變動的開始。

你包叔獲悉,綠地最重要的兩個地方大員費軍和徐榮璞,又一次向張玉良提出離開公司的意願。費軍和徐榮璞分別掌管事業一部和事業二部,這是綠地十六個事業部中最強大、最核心的兩個事業部,分割了綠地在大本營長三角的市場,加起來每年能為集團貢獻超過600億的銷售額。

流傳多年的一部和二部合併的消息,似乎也要成真了。2017年,事業一部的浙江公司被抽走,成立了浙江事業部。事業二部從去年下半年開始業績一路下滑,徐榮璞在內部會議上屢被點名。

兩個事業部合併,全力發展上海城市圈市場,看上去是合理的邏輯。

但綠地的強人,一部、二部的靈魂人物費軍和徐榮璞想以一種突如其來的方式,結束他們之間多年來的比拼。

也許人生裡很多節點,都是突然一個瞬間想通的。沒有高人指點,沒有外部推力,就是陽光燦爛或者大雨磅礴,盯著眼前流走的人群,嘆口氣就放下了。

用岳雲鵬的話來說就是:老子不侍候你們這些大爺了。

元老們紛紛離場時,綠地核心崗位開始出現一些新面孔。

2016年起,孫童、茆君才和張永軍陸續以空降軍的身份,加入綠地的核心管理層。

執行副總裁茆君才已接替黃健成為黨委副書記,他負責整個綠地集團的投資。孫童和張永軍則分別擔任執行副總裁和總裁助理。

三位高管有一個共同點,此前都是國資幹部。茆君才到綠地前,曾是國家開發銀行上海分行行長,孫童之前是浦東新區國資委主任,張永軍是西安市國資委主任。

他們會是綠地的接班人嗎?

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一天天消逝,最後變得像捱了錘的牛一樣。

王小波這句話,是說所有人無法逃脫時間侵襲的宿命。

按規定,國企的董事長、監事長和黨委書記都要國資委任命。所以,綠地未來的接班人應該在兩種人中產生,要麼是獲得國資委認可的綠地人,要麼是國資委派來的空降兵。

上汽集團的董事長鬍茂元退休後,擔任上汽集團董事長和總裁的是上汽的兩位老臣。

誰是綠地現在的一號接班人呢?

許敬和黃健退休後,最接近綠地一號接班人的,似乎是張蘊和茆君才。張蘊是綠地元老,20歲進入公司,從銷售一路打拼,二十多年後,她終於做到副總裁,掌管公司財務大權,在綠地集團排位,僅次於張玉良。

條條大路通羅馬,但有的人,一出生就在羅馬。茆君才剛到綠地不久,已經接手了黨委副書記的職務。從近來的曝光度來看,茆君才屢屢被公司推向臺前,在綠地集團排位,位居張蘊之後,為第三號人物。

當然,即便成為一號接班人,也不意味著一定可以接班。

綠地的朋友告訴你包叔,如果茆君才就是那個空降兵,國資委一般會選擇系統內部的,而不會派國開行的人來。而張蘊雖然是“老綠地”,但是否可以服眾,還有待觀察。

至於高管中年齡合適的“老綠地”,看起來有望接班的幾乎沒有。

三個副總裁級別的地方大員中,陳軍掌管綠地香港上市平臺;陳志華雖然資歷夠老,但是曾經中途短暫離開,迴歸後再接班,也就中海地產的顏建國曾經做到過;地方主帥中排名第一的費軍似乎早就斷了接班的念頭,近年來幾乎每年都請求退休,去意看上去很堅決。

其他大員中,徐榮璞業績在走下坡路,孫志文偏居西南,據說和宋衛平一樣不喜歡坐飛機。其他人則要麼年齡太大,要麼資歷太淺。

當然,還有一個可能,張玉良能打破63歲退休的規定。

至少現在看來,張玉良沒有任何想要打算交棒的打算。他依然是個工作狂,一天飛三個城市,大塊吃肉,用一斤的酒量和地方官員們談笑風生。

你包叔想起自己認識的許多企業家,其實都有一把血淚史。譬如有一個企業家,幼年坎坷,後來出國去了歐洲,回來後做農業,一度成為中國福布斯榜上最前面的幾個人之一。本世紀初太過高調,於是入獄十幾年,出來後靠著朋友救濟為生。

如今這位企業家衣著簡樸,穿著一件不太合身的襯衣,跟北京胡同裡的大爺沒啥區別。後來他跟你包叔說,跟他一起同監獄的名人,前年就死掉了。

做企業家難,做成功企業家更難。在中國做企業是一場馬拉松,所以做一名成功企業家的前提,就是要有一個金剛不壞之身,腎不腎的容後再說。

初創時期的張玉良也過了不少苦日子,吸引人材基本靠他洞察國情的體制經驗,和長袖善舞的組織能力。“做政府想做的事”,是他口頭經常常說的名言。

而在綠地內部,曾經流傳著一個說法:在某次國資委的會議上,一位領導曾半開玩笑地點名,說像胡茂元和張玉良這樣優秀的上海企業家,幹到70歲也是可以的嘛。

據說這次點名一直被張看作是尚方寶劍。但是,在2014年,63歲的胡茂元按時退休,讓這個也許本來就沒有存在過的承諾像肥皂泡一樣破掉了。

不過,張玉良想要打破規定,手中確實有有一個法寶。那便是綠地的第一大股東——職工持股會。

綠地的朋友告訴你包叔,上市後,張玉良曾經在內部說過一句話:

我這個董事長不是任命的,是股東選出來的。

1992年,上海農委副主任張玉良接到通知,農委和建委各出一千萬成立了一個100%國有控股的公司,賺錢來投入上海的綠化——上海的人均綠地面積全國倒數第一。這就是綠地的由來。

四年以後,以“紅頂商人”身份開道,通過棚戶區改造而在上海郊區開發了大量項目的綠地已經成了一頭大象,有了12億資產。

“職工持股會”的計劃出現在張玉良的腦海中。可以說,那是一代國企經理人都在思考的問題。

綠地開始以每股一元的價格向員工增資擴股,副總強制買50萬,中層20萬股,普通員工自願,賺到錢就搞分紅和送股。隨著綠地增資買地越來越多,職工持股的份額越來越大。

到了2003年的時候,職工持股會已經拿到綠地59%的股份,是絕對的第一大股東。原來的兩大股東農委和建委成了小股東。

根據綠地的說法,每次增資擴股的時候都會詢問大股東農委和建委的意見,但兩委每次都表示不投。而也有人認為,綠地是找到了國資監管的盲點,趁機掌握控制權。

在綠地的一本企業史中,張玉良說:

綠地當時改制的意義在於避免被國家管死,以後企業的命運由董事會決定,而不是由哪個政府領導決定。

轉折發生在2003年。國資委成立並強勢崛起。國企的管理層收購案例廣為病垢,在第二年被全面叫停。

2009年,在國資委的要求下,綠地職工持股會的股權調整回十年前的水平,降到46%,國資重新實現了對綠地的絕對控股。同時,綠地的黨組織關係轉到了上海國資委。

奮鬥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不過,在經營層面國資委並沒有對綠地有過多幹涉,張玉良自己也說,政府對綠地最大的支持就是按照《公司法》運作,不管我們。

大時代裡,很多人總是難分辨哪些是自己的功勞,哪些是時代的紅利。雷軍說得好,風來了,豬都能上天。但到底讓豬上天的奇蹟,歸功於豬的智慧,還是歸功於風的妖豔?

一個時代,滋養出的一代人,終歸還要將燦爛歸還於這個時代。這一點,張玉良顯然想得很明白的。

2015年,綠地經過十年的猶豫後,終於上市,

綠地員工感到慶幸的是,在各路資本進入後,綠地的控制權依然掌握在職工持股會的手中。從股權來看,國資持有的股權分佈在兩家公司中,職工持股會依然是第一大股東。而且兩家國資股東表態不會介入經營。

2016年,綠地事業一部總經理費軍帶著10億元和人事大權奔赴東北。過去的幾年中,東北事業部讓張玉良坐立難安,除了“禁衛軍”一部的費軍,實在沒人願意去接手爛攤子。費軍自己也希望在退休前為公司做最後一點貢獻。

到東北不久,綠地的欽差大臣就後悔了。

綠地在山海關外拿了不少驚為天人的地,甚至有塊地在半山腰上,地方政府答應的配套更是沒有影子,愚公看了都能氣哭。

此外,爛尾樓的購房者天天上訪,派去的員工遭到了各路黑社會的騷擾,地方公司的人冷眼看笑話,查賬等工作根本進行不下去。東北事業部的負責人更是拒絕配合,就算是免職都不願意回總部上班。

費軍只能進行人事大換血,把自己的老部下召喚到東北幫忙,逐步穩定合作方和購房者的情緒。

他的確讓東北項目有了一些起色,但山海關外也耗盡了他最後一點留戀。

費軍請辭的消息傳來,綠地的朋友都頗為惋惜,這位老臣為綠地打下來浙江和海南市場,培養了一批“少壯派”地方經理,也算不負綠地。但在東北,他看到了公司的另一面。

費軍把東北的蓋子掀開看了一下,又趕緊合上了。

張玉良的接班人選,能不能改變綠地不好說,但很可能有些人的人生,就要從此改變了。

2014年,綠地的地方大員石文紅因為行賄被批捕,引起一大串連鎖反應,到現在仍有餘波。

東北的蓋子可以合上,但是如果未來的接班人是空降而來,綠地的蓋子能不能合上,也是個問題了。

在綠地的內部文件中,東北的前負責人被評為“好大喜功,冒進投資,報喜不報憂”。

這三條,與綠地多年來的考評體系不無關聯。

上市之前,綠地對事業部經理最重要的考核指標是開工面積,佔比高達50%,其次是銷售額,再次是回款量,最後才是利潤。這也導致綠地的利潤往往低於規模房企的平均利潤率。到上市之後,綠地才對利潤的考核稍有重視。

以利潤換規模一直是綠地的特色,但是現在,連規模增速都在逐步下滑。曾經的宇宙第一大房企的排名正在連年下降。在一個拼資金,講管理和運營的時代,綠地的核心競爭力似乎就只剩下一個——張玉良。

他的果敢、勤奮和遠見,是綠地過去26年最重要的動力。可以說是當代最典型的“紅頂商人”。

朱祁鈺是個悲劇。但就算偉大如他的祖宗朱元璋者,指揮過千軍萬馬廝殺,耳邊有過山呼海應,在歷史長河裡,也如同普通人一樣,仿若無根浮萍,無法完全左右自己。

錢鍾書說:目光放遠,萬事皆悲。

張玉良呢?一年後,他還能把握自己一手打下的綠地嗎?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