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不相逢未剃時,在靈與肉之間掙扎的蘇曼殊

恨不相逢未剃時,在靈與肉之間掙扎的蘇曼殊

圖片發自簡書App

佛門弟子蘇曼殊,圓寂於1918年,只有35歲,黃金時代啊,竟撒手西去。我相信,噩耗一出,不知有多少紅粉知己要哭成淚人。

蘇曼殊臨終留下了八字遺言:一切有情,都無掛礙。瞧瞧,要走了,不想別的,還惦記著一個“情”字,果然是情種下凡。

蘇曼殊絕對是個奇葩。父親是炎黃子孫,母親是日本人,他是私生子。12歲從出生地日本來到廣州,投身六榕寺,當了個小和尚。可嘴饞偷吃鴿子肉,被趕出了佛堂。

16歲,返回日本後,還是塊小小鮮肉,就與美少女杏子想著偷嚐禁果。誰知,一次夜間幽會,杏子竟溺水身亡。蘇曼殊兩眼含淚,心裡默唸著女友的詩句“故居久不歸,庭草為誰綠。覽物嘆離群,何以慰心曲”,又重回廣州,第二次削髮為僧。

後來,放下木魚,走出經堂,參加“青年會”,“學生軍”,任教,寫詩,譯文。初涉人世滄桑的苦辣酸甜之後,20歲,再一次轉身,在廣東番禺雷峰寺第三次重披袈裟,皈依佛門。

就在出世入世,入世出世的折騰之中,生為情種的佛僧蘇曼殊,雖然剪除六根,但沒辦法像挖地三尺那樣,剪得乾乾淨淨,總有一根兩根的,潛伏在心頭蠢蠢欲動。最吸人眼球的證明,是他身邊,總離不開粉腮黛眉,碧袖紅裙,琴箏絲絃,濃酒淡茶。這些風花雪月,塑造出了一個在青燈黃卷中,一面口唸阿彌陀佛,一面瀟灑度日的風流和尚。

在金陵秦淮河畔,年僅22歲的蘇曼殊,已經成了煙花柳巷的老炮。他拜倒在名妓金鳳的石榴裙下,撩撥得這位青樓女子要和他談婚論嫁,跳出火坑從良。

蘇曼殊只好亮出他的底牌,說,我是個和尚,託缽雲遊四方,哪裡可以成家。“和尚”兩個字,讓痴情的金鳳,只能掩面嘆息。

誰知,過了不久,蘇曼殊又去那裡銷魂,卻不見金鳳窈窕的影子,原來她已被一個富商贖了出去,金屋藏嬌,納為小妾。

人去樓空,蘇曼殊只能邁著沉重的腳步,搜索出幾句詩,道出一腔的遺憾:“玉砌孤行夜有聲,美人淚眼尚分明。莫愁此夕起何限,指點荒煙鎖石城。”

恨不相逢未剃時,在靈與肉之間掙扎的蘇曼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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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9年,蘇曼殊因咳血回東京養病,掛單在智度寺。某日,簡直是老天的賞賜,竟然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遇見了往昔相識又匆匆分別的女生百助。原來,由於種種原因,青春無敵的百助已經淪落到一家妓館,從事皮肉生涯,陷進人間地獄裡。

可在蘇曼殊眼中,百助那間只鋪著幾片榻榻米的小屋,遠比智度寺舒服安逸,成了他每日必到的溫柔之鄉。在耳鬢廝磨,相擁相吻,悱惻纏綿中,他傾瀉著如火如荼的情意,盡享著如醉如痴的親呢,還有如夢如幻的朝朝夕夕。一個26歲血氣方剛的和尚,簡直就是過著神仙一般的日子。

蘇曼殊在青樓間流連忘返,尋歡作樂,把自己的激情熱懷毫無保留的傾注給那些紅顏美女時,總會吟詩作賦以資紀念。統觀這些豔作,以單個人而論,寫給百助的當屬最多,力壓群芳,可見她在蘇曼殊心中居於置頂的高位,無限風光在險峰。

“烏舍凌波肌似雪,親持紅葉索題詩。

還卿一缽無情淚,恨不相逢未剃時。”

“九年面壁成空相,持錫歸來悔晤卿。

我本負人今已矣,任他人作樂中箏。”

隨便抄來的這兩首七絕,哪裡是用文字寫成的,用的是一腔熱血,萬縷柔情,整個的生命,靈魂。特別耐人尋味的是,每首都帶有“卿”字,即使是在詩中,也難以割捨。我猜想,百助念著,會是開懷大笑,還是嚎啕大哭?但字字句句一準都化為一粒粒星辰,長久閃耀在她心扉的天空裡。

“恨不相逢未剃時”,雖然是從唐代詩人張籍的名句“恨不相逢未嫁時”衍化出來的,僅換了一個字,但仍具有強大的震撼力,顯出新意。剃度出家後產生的約束,禁錮,像漫天冰雪,把火辣辣的情感需求和慾望享受,徹底冷凍起來,封存得死死的。驀然回首,自然讓人懊悔得腸子都青了,所 能說的,都凝縮在一個“恨”字上了。

1913年,在上海,某日晚,蘇曼殊由柳亞子多人陪同,去名妓花雪南家飲酒作樂。離席之時,蘇曼殊卻獨自一人留在花家過夜。他們二人,應該是相交已久的老鐵,但在花燭搖曳的夜晚,同床共枕,上演一番雲雨橋段,那可是譜寫新篇章的頭一回。

花雪南儘管是個曾經滄海的風塵女子,什麼角色沒見過,可對蘇曼殊這個風流瀟灑的年輕和尚,倒是情有獨鍾。詩文的功夫早領教了,她特別想領教一下蘇曼殊的床上功夫。

但花雪南徹底失望了。蘇曼殊把熱吻擁抱撫摸什麼的,都統統給了她,唯獨那種事,那個男女之間床笫之上最巔峰的那種事,頑固的拒絕配合,保留了最後那條底線。

其實,這是蘇曼殊多少年來,在任何一家青樓,任何一個美姬靚女跟前,一直執意堅守而都能達到成功堅守的底線。

花雪南對此懵懂無語,蘇曼殊這樣回答她:“性慾,愛情之極也。吾等互愛而不及亂,庶能永守此情,雖遠隔關山,其情不渝。亂則熱情銳退,即使晤對一室,亦難耐保無終兇已。我不欲圖肉體之快樂,而傷精神之愛也,故如是,願卿與我共守之。”

這番關於“性慾”的高論,不是隻說給花雪南聽的,它是一個佛門弟子向世俗凡塵發佈的嚴正宣言,如同黃鐘大呂,響徹雲霄,很有點震聾發潰的威力。

恨不相逢未剃時,在靈與肉之間掙扎的蘇曼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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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看過這段奇文,總是懵懵懂懂的,既然“不圖肉體之快樂”,為什麼那麼喜歡床上風光呢?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嗎。再一想,好像沒什麼複雜的。慾海橫流,方顯出情種本色。

蘇曼殊雖皈依佛門,但畢竟是個血肉之軀,七情六慾,一點不比別人少,反倒更多。佛與俗的兩層皮,企圖嚴絲合縫的貼在一起,不是想想就可以做到的。面對紅粉佳人粉白柔嫩的胴體,不是任性的佔有和發洩,只能是折磨,煎熬,掙扎。靈與肉最後較量的結果,肉(情種)終於降服在靈(和尚)的腳下。

蘇曼殊是詩人,畫家,革命家,這些把他短短35年的人生,書寫得輝煌壯麗。同時,他或許算不上是個好和尚,可到底是個和尚。面對滾滾紅塵,他只能仰天長嘆,“恨不相逢未剃時”。

說了幾句蘇曼殊,我不由得生出這樣的感慨,人不是用什麼方程式分子式結構而成的,是一團肉,一腔血,一副混沌加矛盾的組合,一個說不清道不白的符號。因此,人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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