轆轤井——原創:拜嘯霖

轆轤井,承載了很多人對農村的情感和記憶。

六、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初期,幾乎農村每個生產隊都有轆轤井,供全生產隊的人生活用水和畜養用水。

那時候我老家的生產隊有兩個轆轤井,西邊的轆轤井,在巷子西頭的巷洞口,東邊的轆轤井,在巷子東頭的巷洞口。在城市出生的兒子上小學時,我給他講老家的轆轤井和我小時候發生在轆轤井邊的故事,兒子怎麼也想不明白轆轤井為何物。

轆轤井——原創:拜嘯霖

轆轤井,是那種靠手搖轆轤把,用繩子綁住或用鐵鉤子勾住水桶打水的井。轆轤井一般由轆轤架、轆轤筒子、轆轤繩、桶和水井組成。早期的轆轤架,都是用木頭做的架子,是斜“廠”字型的木架子,它是轆轤井汲水負重的核心,斜邊的木樁埋在井臺邊的土裡用以固定,橫邊的木頭充當轆轤筒子的軸承。轆轤筒是空心的筒狀物,穿在轆轤架的橫軸上,纏滿一圈又一圈的繩子,繩子就叫做轆轤繩,是打水和負重的載體,桶是盛水的容器,井是水之源泉。上初中學了物理,我才明白轆轤井是農村人是用“槓桿原理”創造的一種簡單機械。轆轤井最早見於南唐李璟的《應天長》詞,元代王楨的《農書》、明代宋應星的《天工開物》、南朝宋劉義慶的《世說新語》和北魏賈思勰的《齊民要術》等書中也有記載。

轆轤井絕大部分是人工挖的井,挖井的過程艱辛又危險。挖井的人從地面挖坑開始,越往深處挖空間越來越小,挖土的鐵鍁只能用短把子鍁和鎬頭,人站不起來只能半蹲或跪著,有力使不出,半鍁半鍁的挖土,挖下來的土被鏟進柳條編的籠子裡,地面上的人用繩子吊著柳條籠將土一籠子一籠子的吊上去。地面上的土堆越來越大,井洞越來越深,井洞的空氣越來越稀薄,挖井的人越來越辛苦,甚至每過個把小時要換一次人,讓下面的人上來換換氣。隨著柳條籠子吊上來的土水分越來越多,井洞上面人會興奮地喊:“見水了!見水了!”柳條籠子的水越來越多,漸漸成了泥漿。柳條籠子用不成了,換成了木桶或者鐵皮桶,泥越來越少,水越來越多。挖好了井洞,下來就是用磚箍井,一是加固井洞,一是保持井底四周潔淨。一切就緒,正式使用之前還要淘井,使水質更清。這是比較順利的情形,也有遇到不順的情況。即便挖井前都請風水先生看水脈、吉凶,還是會有一些你想不到的事情發生,有的生產隊挖了十天半月還看不到水,甚至是挖到了地下的石頭,勞而無功,無功而返。最背的情形是井挖到一半,突然發生坍塌,挖井的人被埋在裡面,十有八九遭遇不測。聽老人講,也有正在挖井時發生塌方,挖井人被埋在裡面多時,搶救的人將沙土挖開之後,被埋的人雖然七竅有沙,成了“兵馬俑”式的泥人,鼻息尚有微弱的氣息,清理完泥沙,稍作舒緩之後,被埋的人意然奇蹟般地復活,或曰此人祖上燒了高香,或說是受到某某神靈的護佑,人人異之,嘖嘖讚歎:“命大!福大!”。

轆轤井裡的水,涼爽甘甜。小的時候,夏天最愜意的事,就是用剛從轆轤井裡打上來的水,洗手洗臉衝腳背降溫,喝兩口“瘮般”涼水,勝似一切降溫設備和飲料。酷熱的暑天,天如流火,逮“知了”回來,周身火燙,急匆匆從轆轤井裡打一桶涼水,然後把臉輕輕地悶在水面,頃刻間涼意絲絲瀰漫,從面部湧遍全身,周身舒暢,暑氣頓消。抬頭離開水桶,先用涼水洗洗雙手,再把雙手合攏成盛水的瓢狀,掬起一捧一捧的水,洗去臉上的汗漬,洗去胳膊腿上上的灰塵,洗去周身的詬甲與睏乏。末了,年齡小的,用瓢舀水傾瀉而下,從頭到底澆個透;年齡稍長的,直接搬起水桶舉過頭頂,一傾而下,打個寒顫,周身冰爽。清洗完涼爽了,稍作休息,再從井裡新打一桶水,年齡小的用手羞澀的掬水,一捧一捧的送進嘴裡,急促的吮吸,發出香甜的“呼,呼呼”聲,年齡大的,伸著脖子,口就貼著水面,牛一般的汲取著清涼甘冽的井水。三十多年以後,每到酷熱的夏天,我都會不由自主地說:想喝兩口轆轤井裡的“瘮般”涼水。

轆轤井——原創:拜嘯霖

冬天的時候,水桶灑出來的水在轆轤井臺周圍結滿了冰,尤其是上井臺斜坡的冰,製造了天然的溜冰場地。小夥伴們就勢開始了滑冰嬉戲,沒有滑冰板,拿來家裡座的“床床”(木製小凳子,老家方言叫“床床),翻過來將平的一面放在冰面上,一個人坐在床床背面前後兩腿之間的木板上,另一個在後背兩手一推,刺溜一聲就滑了下去,刺骨的寒風就在耳邊呼嘯,那種刺激與舒爽,別提有多愜意。你推我坐,我坐你推,好不熱鬧。也有等不及的,側身蹬開雙腿,前腿弓,後腿蹬,以自己的棉布鞋底為滑板,後腳連蹬兩三下,居然有成功的,於是你爭我搶自行滑冰。坐“床床”滑冰的,頃刻間冷落了下來,沒有人用力助推,只能借用自己的雙腳或者雙手使勁,自然滑得不過癮,索然無趣。於是第一個拿來“床床”滑冰的不甘落後,拿來父親或者母親穿的雨鞋或者解放軍黃膠鞋,也和前面的小夥伴一樣,前腿弓,後腿蹬的滑將起來。寒冷的冬天,雨鞋或者解放軍黃膠鞋的鞋底凍得硬梆梆,本身鞋底天長日久就被磨得光滑,愈發顯得光溜,磨察係數小,在冰面上的速度自然要比棉布鞋底子快得多,屢屢超越了穿棉布鞋底滑冰的小夥伴。得意自然而生,穿雨鞋或者解放軍黃膠鞋滑冰者的屁股後面,爭相排隊等候的越來越多。每每穿雨鞋或者解放軍黃膠鞋的超過穿棉布鞋的滑冰者,都會得意的揮舞著手勢,喊著“嗷,嗷,嗷嗷嗷”號子顯擺。悲劇就在一瞬間發生,某一個穿著雨鞋或者解放軍黃膠鞋滑冰的小夥伴,正在得意的打手勢喊號子,來不及剎車,或者是想剎車沒剎住,出溜滑進了正好從巷道里路過的牛車或者馬車,被壓斷了腿或者是其它部位,傷勢嚴重,轆轤井周圍小夥伴的驚叫聲,受傷的哭喊聲,趕車的懊悔與驚嚇聲頃刻間響徹一片。於是有大人前來搶救孩子,理論事端。一場熱鬧的冬季滑冰遊戲就這樣在意外事件中結束了,好長時間再也沒有人到轆轤井臺去滑冰了,都害怕被家裡大人發現挨收拾。

春秋兩季的轆轤井相對比較平淡。春天農村人忙著地裡的農活,給村南的麥地澆水,在村北的沙窩裡開墾平地,翻挖平整準備種洋芋的馞地,一年之際在於春,農村人的一切希望都寄託在春天裡。秋天是收穫的季節,勞碌了一年的收成要搶收,來年的麥地要搶種,搶收搶種,時不我待,誰也不甘落後。孩子們這兩個季節大都在學校裡,只有中午、下午放學的短暫時間,才有可能到轆轤井臺轉轉,實在是閒得無聊,沒有可以引起興趣的玩樂。不知什麼時候,哪個冒險的小子在轆轤井臺開發出了新的遊戲——“跳井臺”。“跳井臺”,就是從轆轤井臺的這邊跳向另外一邊,然後再從轆轤井臺的另外一邊跳回這一邊,看誰跳的快,跳的次數多,既可以兩人一組比賽,也可以多人一組比賽。“跳井臺”遊戲,需要有一定的彈跳能力和體力,更需要有超常的膽量和氣魄,稍有不慎或者失誤,就有可能掉進幾丈、甚至十幾丈深的水井,隨時有淹死的可能,危險性極強。所以“跳井臺”遊戲始終沒有大範圍擴展開來,只是幾個“膽大鬼”獨有的遊戲。至今我都感到神奇,當年那幫參加“跳井臺”遊戲的小夥伴,居然沒有一個人掉進井裡,居然沒有出現一次的失誤。這種危險的遊戲,在當今這個把孩子看作“寶貝”——“捧在手裡怕摔著,含在嘴裡怕化了”的年代,是絕然不允許出現的,但當年的“跳井臺”遊戲在某些方面是我們哪一代農村孩子“冒險精神”和“挑戰意識”的啟蒙。

轆轤井——原創:拜嘯霖

過年前後的轆轤井,飄著喜慶氣氛。臘月二十三那天開始,各家各戶就開始掃房、糊牆、洗衣服,到轆轤井擔水的人明顯比平時多起來。轆轤筒子咯吱咯吱歡快地唱著歌,排隊擔水的人互相問候、拉著家常。這邊問:“今年收成怎樣?”那邊喜不自禁地回覆:“去年花生長的好,價錢也好,逮住咧!”這邊又說:“哪得買瓶好酒,夥計們好好喝喝!” 那邊爽朗地回覆:“往年不敢說,今年盡你夠……哈哈哈哈。”此後隔三差五,都會有喜訊從轆轤井飄出來:“東頭老三家今年承包地喋美咧,聽說新買了飛鴿牌的自行車。”“巷中間瘸子家去年杏園豐收咧,剛剛買了一臺黃河黑白電視機……”臘月二十八九那兩天,轆轤井擔水的人也不少,有的家在蒸年饃,有的家在炸饊子麻葉,有的在燼過年的肉……水桶碰撞轆轤井臺的聲音叮叮噹噹,此起彼伏,儼然一曲“歡樂頌”。

幾十年前老家轆轤井邊的這些故事,彷彿就在昨天,常常會不經意的想起,時時會出現在夢裡。只是老家的轆轤井早已不復存在,甚至連那個記錄轆轤井歷史遺蹟的井臺也早已不復存在。老家巷裡的轆轤井,先是被一家或者幾戶為單位的“壓管”井代替,後又被水泥管子機井代替,近幾年聽說又被到戶的自來水取代了。

水,是人類生命、生存和生活的源泉。轆轤井,是那個年代農村老家人水的源泉。轆轤井,曾經是我們巷裡人生活的中心,曾經是那個時代我們巷裡人的舞臺。轆轤井水,曾經是那個時代我們最好的降溫用品和涼爽的飲料。轆轤井,已和易逝的時光一起睡去。誰也不知道,從哪一天起,熱鬧的轆轤井,再也沒有發出過咯吱咯吱的歡快聲音。誰也不知道,轆轤井臺邊哪些沖涼、滑冰的孩子去了哪裡。

轆轤井,是一代人回不去的鄉愁。

拜嘯霖,現就職於某航天研究所,工商管理碩士,高級工程師,具有國際項目管理協會(IPMA)頒發的IPMPC級(高級項目經理)資質證書(編號CN2003C1008)。曾受聘於某管理諮詢機構高級管理諮詢顧問、某高校人力資源管理專業外部企業導師,曾經有過文學的夢想,為了生活消逝於世俗化、職業化與碎片化的工作。業餘喜歡蒙元歷史研究,偶爾為文自娛自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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