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记——又闻蝉鸣

周末的午后,躺在阳台的摇椅上,一杯茶、一本书,看着,摇晃着。茶是龙井,侄女刚从杭州寄回来的,书是《如水的声音》,讲述音乐名家的故事。忽然,窗外传来一阵禅鸣,放下书,侧身细听。

“一闻愁意结,再听乡心起。渭上新蝉声,先听浑相似”,想着白居易的诗,站起来,看看窗外山上郁郁葱葱的树,思绪便回到故乡,回到了童年……

在老家,我们把蝉叫知了,对于知了的记忆,一直伴随着我成长,很难抹去。

农村长大的孩子,没有玩过知了的人不多。没到上学的年龄,已经学会粘知了,一根长长的竹竿,一端绑上铁丝圈,往铁丝圈黏上厚厚的一层蜘蛛网,高高的举起在知了的上方,知了叫的最起劲的时候,迅速按下去,知了就被粘住了。

小记——又闻蝉鸣

被抓住的知了成了小孩子的玩物。用细绳子绑住知了腿,像放风筝一样拉着知了飞,或者把知了四脚朝天放在地上,用手压它的腹部强迫知了叫,然后小伙伴们比谁的知了叫声大。最有意思的是用知了做风车,一个长竹竿和一个短竹片,竹片做风车叶片,用铁丝固定在竹竿顶端,把知了绑在竹片两端,知了一飞,风车就转起来。如果知了不飞,就使劲摇,直到他飞起,那时,每次都要把知了折磨到死去活来才放手。

稍微大一点,开始和小伙伴去找蝉蜕,我们把它叫知了壳,据说是一种药材,医学名叫蝉衣,可以治风湿病。路边或者屋后树林的矮树上,常常会找到知了壳,黄褐色的,形状和知了一模一样,有脚有触须,脊背上裂开一条缝隙,就是知了钻出来的地方。下午凉快的时候,小伙伴们就一起去捡知了壳,提着塑料袋,拿一个小棍,看到知了壳,轻轻一拨就掉下来。不过捡知了壳也是有难度的,必须是眼尖手快,才能满载而归。那时间,常常是一个假期才能捡到一两斤,装满一个大塑料袋子,父亲拿到镇上卖药的门市去换钱,回来买五分钱一根的冰棍给我和姐姐吃。

雨后夜晚,带上小手电,拿个小铲子,在屋后的矮树林里,地面湿漉漉的,看到一个个小孔,四周光光的,用铲子从旁边慢慢的挖下去,拨开土,就能看到褐色的知了。

运气好的时候,一晚上常常可以挖到好几十只,回到家里洗干净,用盐水腌一段时间,然后放在锅里,炒的黄黄的,特别好吃。

可是,后来偶尔听说,知了蛰伏地下十几年,只能有地上二十几个小时的欢唱,便觉得知了十分可怜,从此不再折磨它,不再挖地下的知了。每次听到知了叫的时候,就想到在黑漆漆的地下,知了是怎样的坚持,在高高的树上,又是怎样的享受自己努力后的欢唱。

小记——又闻蝉鸣

童年的夏天在知了的叫声中陪伴度过,带给了我很多欢乐,直到二哥中学毕业那年的夏天,知了刚开始叫的时候,父亲把我和二哥叫到跟前,抽完了一袋烟,不无凄凉地和我们说,他老了,尽管还能干一些简单的活,但已经不能再操持这个家了。当时大哥已经分家,我和父亲、母亲、姐姐以及二哥一起生活,就这样,刚刚初中毕业的二哥,不得不挑起了家庭重担。

自此后,二哥种西瓜为我和姐姐筹集来年学费,每年暑假,于我,则意味着告别玩伴,开始和曾经的欢乐与无忧无虑说了再见,置身于家里的瓜田。

栽苗、培土、施肥,压蔓、打尖、浇水,终于在夏天最热的时候,西瓜蔓上结满了小西瓜,一眼望去,满地都是。

夏日的黄昏,天气燥热,一个人待在瓜田里,是最无聊和最难熬的时间。四周是半人高的玉米地,不时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这时,叫的最热闹的就是树上的知了,“知了,知了”,小朋友都在玩;“知了,知了”,天快黑了;“知了,知了”,肚子饿了。我捡起路边的石子向树上扔去,知了“嗤”的一声飞走了,不久,在旁边树上又叫起来。

天已经黑了,姐姐还没有送来晚饭。我钻进简易西瓜棚,又闷又热,蚊子又不停的过来凑热闹。钻出瓜棚,耳边又是没完没了的知了叫声。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特别厌倦知了的叫声,特别厌倦一个人晚上看西瓜。

西瓜熟了,二哥带我卖西瓜,早早起床,喝一大碗玉米饭,拿个馒头,匆匆往瓜地跑。摘西瓜,装车,然后拉着一百多斤的架子车去县城,到了下午还卖不完,就得走村串巷叫卖了。记忆中,常常是黄昏的时候,哥哥拉着车子,我无精打采地跟在后面,中午吃的馒头已经消化完了,口也渴了,人有点晕。向晚的天空,没有一丝丝风,而往往这个时候,又是知了叫的最凶的时候,一声接一声,歇斯底里,我则恨不得扔下西瓜车,立刻回到家里,美美的喝上一碗妈妈熬得绿豆汤。

天快黑了,知了叫声还在持续,哥哥有气无力的吆喝着,“西瓜便宜了,一块钱一个”。知了声变弱的时候,我知道,天已经彻底黑了,村子的马路边,是三三两两乘凉的人群,哥哥在手电的亮光下,称西瓜,数钱。当外面乘凉的人都回家睡觉的时候,哥哥拉着剩余的西瓜和迷迷糊糊睡着的我开始往回走,到了家里,又累又瞌睡,饭是顾不上吃了,匆匆喝一碗绿豆汤就躺下睡了。

初中毕业的时候,我已经可以单独行动为自己筹学费了,骑辆加重自行车,后座架着两个大框,装着蔬菜或者西瓜,走村转乡,一路叫卖。记忆中,最焦急的也是黄昏时分,看着框里东西没卖完,又饥又渴。缺少了哥哥的庇护,陪伴我的只有路边知了鸣叫声,这是,我已经不再为知了的叫声而心烦了,甚至感觉有点亲切了,毕竟,只有它陪伴着我。

小记——又闻蝉鸣

渐渐的长大,我开始折腾做“更大”的生意了,从西安批发来戒指、手镯、耳环以及一包包洗发水,然后到偏远的太白县去卖。也曾经和人合伙在太白县设点收购废铁,一个夏天足足拉回来三卡车。学费已经不再是问题,我还买了单放机、游戏机以及崭新的自行车。

太白县是秦岭山区海拔最高的县城,夏天很凉快,只有中午才能听到知了的叫声,忙忙碌碌的我,自然无暇顾及。只有在黄昏,一个人漫步街头,身边不再有知了声,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人,陌生的方言,有时会突然想家,想家乡知了的叫声,还有那些年在知了声中度过的艰难时光。

再后来,心大了,我毅然决然放弃了学业,独自踏上了新疆。从库尔勒到乌鲁木齐,打工、漂泊,凭着年轻和闯劲,七个月的时间,天山南北,见到了一望无际的隔壁,水草茂盛的草原,印象最深的还是那又大又甜白色的桑葚,沙漠中深绿色的骆驼草,还有褐色的戈壁蝉。曾经一度对自己打工的收入颇为满意,沾沾自喜,但是,很快就碰壁了。在那个夏季结束的时候,戈壁蝉不再鸣叫的时候,由于接受不了被人称作“民工”,我毅然决然的返回了校园。

从此,把自己关进了教室。在知了的叫声中,迎来了高考,在知了的叫声中外出求学,在异地他乡参加工作。曾经带给我快乐、烦躁、慰藉的知了叫声,如同家乡一样离我远去,几乎快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如今,在这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里,蓦然听到知了声声吟唱,而我已年过不惑。父亲走了,用他自己话说,一辈子,该受的罪都受了,也尽了自己的义务,无怨无悔。去年夏天,二哥下肢静脉堵塞,不能再干重活。今年初夏,大哥脑出血,好在现在恢复的不错,可以自己走路了。母亲年纪大了,大哥住院的事情,没告诉他,大哥出院的时候,我特意回家住了几天,熟悉的小院,熟悉的知了叫声,只是,妈妈熟悉的身影越来越弯曲了。

时间过的真快,转眼二十年了,异乡几乎成了故乡,闲暇的时候,会去小区后面山沟里的小树林,去寻觅知了的叫声。想家的时候,就开始怀念知了,很喜欢能像今天这样,一个人,一本书,一杯茶,在阳台上,安静地倾听着知了的欢唱。

小记——又闻蝉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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