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唐:陶淵明先生,我幹了一件和您續寫《搜神記》類似的事兒

陶淵明先生:

見信吉祥。

晉人幹寶寫了一部三十卷本的《搜神記》,“考先志於載籍,收遺逸於當時”,想說明大地上奇奇怪怪的一些東西其實不全是瞎編的。

歷史傳說,您續寫了十卷《搜神後記》,其中還收錄了《桃花源》。有人說是偽託,在中國,求真似乎一直是個巨大的難題。我倒是覺得您長期在山裡待著,赤裸下身行走,就著月光讀書,住的洞穴裡女鬼黑長頭髮一樣的藤蔓繚繞,保不齊看到和摸到一些塵世裡不太常看到和摸到的奇奇怪怪的東西。

最近,我幹了一件和您續寫《搜神記》類似的事兒,我在騰訊視頻開了一個自己的視頻欄目,就叫《搜神記》。

對於開不開自己的視頻欄目這件事,我琢磨了好久。有名的那三四個視頻平臺都找了我,都說,現在沒有一個自己的視頻欄目或者APP都不好意思在街上晃盪。

但是,我問,我的視頻欄目做什麼呢?他們看了看我這個怪物,又看了看我這個怪物,都說,您想做點兒什麼呢?在這個越來越沒人讀書的年代,我可能是最後一代寫書的人。

看手機、看視頻的人越來越多,無論為了更多的傳播還是為了理解現世,我似乎都該試試創造些視頻,嚐嚐梨子的滋味。我是個寫小說的,我做視頻,就做視頻化我寫小說的過程吧。

不做視頻,寫小說也是以下流程:找到小說的人物原型,一個大神或者神經或者一個神經的大神,和他/她喝酒、扯淡、聊天,辨識和挖掘他/她最耀眼的人性困擾,再多喝喝酒、多扯扯淡,對這點人性困擾挖得更深些、再深些,收集些編不出來的細節,然後琢磨他/她的內在邏輯和人性常識,腦補他/她不願意說的、說不清楚的、沒意識到的,然後找個故事,把這個人性桎梏裝進去。

拍攝第一集的前後就遇到了各種麻煩。找嘉賓麻煩。有真性情、真技藝的大神往往深藏不露,名氣太小,贊助商不喜歡。

名氣大的明星往往水分大,不敢真,不敢放開耍,沒什麼能放到檯面上的技藝,和我要的求真、敢真不符。湊時間麻煩。我每週一到五都要全職工作,只能週六日拍攝,有時候,週末也不得不飛,而嘉賓也常常很忙。製作團隊新,和我完全沒合作過,也不知道這個代號《搜神記》的怪物到底應該長成什麼樣子。

和從前一樣,克服困難都是通過殺熟和耍賴完成的。我打電話給羅永浩和艾丹,說:“我要拍一個視頻欄目,我需要你一整天的時間,你必須給我。”拍浩浩和丹丹的那兩天,能出錯的地方似乎都出錯了,雞飛狗跳,四處狼煙。

但是拍完第三集之後,製作團隊有了信心,我也有了信心,因為我體會到了創造的快感,我體會到了私下裡跟浩浩和丹丹瞎扯、喝酒的快感,我知道我相應的小說應該如何寫了,我看了看監視器裡的我,長得似乎也不那麼慘不忍睹了,竟然隱隱有了些詩人的清秀。

第一季的《搜神記》快拍完了,收視情況超乎所有人的預期,但是我還是不知道如何介紹這個怪物。創新類訪談?另類綜藝?人文紀錄片?似乎都有點兒,似乎又都不是。

我想起在《搜神記》裡我和羅永浩比試商業演講、和艾丹比試鑑別高古玉和老窯瓷器、和趙胤胤比試用聲音打動小孩子、和一毛不拔大師比試如何在微博漲粉、和呂楊比試葡萄酒盲品,我們似乎用古人的方式一起度過了一些美好的時光。

我想起了李白的《春夜宴桃李園序》:“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古人秉燭夜遊,良有以也。況陽春召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會桃李之芳園,序天倫之樂事。群季俊秀,皆為惠連。吾人詠歌,獨慚康樂。幽賞未已,高談轉清。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不有佳詠,何伸雅懷?如詩不成,罰依金谷酒數。”

餘不一一。

馮唐

馮唐:陶淵明先生,我幹了一件和您續寫《搜神記》類似的事兒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