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二代和富二代還不一樣呢

見人 | 富二代和富二代還不一樣呢


文/雷曉宇

假使走在馬路上,這位年輕人不會獲得太多的目光。在廣州,像這樣中等身材、娃娃臉、厚嘴唇、留平頭、穿休閒褲子的年輕男孩,怎麼說呢,就跟在冰箱格子裡放好的雞蛋一樣,太多了。

非要脫穎而出的話,他只有兩樣夠格——一輛奔馳車和左手無名指上的一枚卡地亞婚戒。前一樣是父母送給他的,後一樣是他老婆送給他的。

他今年27歲,已經是3個孩子的爸爸。雖然看不大出來,但他還是廣州一家集團公司的總裁兼持股50%的大股東——另外50%股份歸比他小3歲的弟弟所有。

這是一家以生產和銷售洗髮水、保溼摩絲和牙膏為人所知的企業。早年間,趙薇、劉德華和郭富城都給它的產品做過廣告。現在,他的辦公室裡仍然掛滿了這幾個明星的廣告海報——大體上看起來像是那個誰,但細看之後卻不敢認,PS得太厲害了。

他的辦公室一點兒也不像是個年輕人工作的地方。一整套的紅木雕花沙發、一整套的紅木辦公桌椅,一整套的紅木玻璃展示櫃,裡頭是白色塑料瓶裝著的產品小樣和五顏六色的產品外包裝。

其中,某個防脫系列洗髮水的瓶子上印著一箇中年男人的頭像。他留著濃密的背頭,穿著黑白燕尾服,繫著領結。他是他的爸爸。爸爸不到50歲,是公司的創立者。不過現在,他已經很少來這裡上班了。幾年前,他在廣州市區另外開了一家投資公司 ,做商務酒店和房地產投資的生意。原因不說也明白——

“做製造業實在太辛苦了。”他說。

可以這麼說,長到27歲,他還從未品嚐過叛逆的滋味,並且他也絲毫不引以為憾。真要追究原因,恐怕和舊時的家境有關。在他的記憶裡,小時候家裡非常窮。當時,家還在廣州附近的一個鄉下小鎮,一家四口人外加奶奶住在一間木板房子裡,天花板是用瀝青紙搭成的。他小時候想吃雲吞。這本是便宜家常的食物,但是根本吃不起——“就連普通的大米也不是很夠吃。”他說。

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父母是個體戶。他們在肇慶批發拿貨,把夏士蓮雪花膏賣到江西去。這賺的都是辛苦錢。他經常十天半個月見不到自己的父母。有一次,媽媽出了嚴重的車禍,有生命危險,他也渾然不覺,直到長大後家裡人才告訴他。

也許因為生存艱難,父母無疑養成了無論對於金錢還是對於子女都過於嚴厲的習慣。

首先,他很怕爸爸。小時候,他和弟弟看到爸爸從一個一米多高的大斜坡上摔了下來,第一反應就是拉著弟弟快跑,生怕遭到爸爸的責備。

其次,他對於媽媽的感情恐怕也是敬愛多過親愛。這天中午,我坐在他的辦公室裡等他,一位中年婦女推門走了進來。她穿著一身黑色的羽絨服和黑色的靴子,邁著沉重的步伐。她用狐疑的眼神看著我,問我是幹嘛的。當她知道我是來找她兒子的,就揮舞著雙手走開了,一邊走一邊說:“他什麼都不懂,你找他幹什麼。"

其實,他進入家族企業工作已經4年了。要說什麼都不懂,那不至於。這位經歷了江湖險惡的母親顯然對於外部世界的戒心很重,並且對於自己的兒子也有過度保護的嫌疑.

幾年前,身為長子,他從新加坡留學回國,學的是企業管理和市場營銷.

一開始,他和同學一起開了個廣告公司,沒有賺錢。

緊接著,他又和同學一起投資了莫桑比克的一樁木材生意。不巧,那一年莫桑比克政府下令禁止他們砍伐的那種木材出口,於是又沒做成。

用一位老員工的話說,老闆這是特意要讓兒子在外頭摔打摔打。

最終,他還是進入父親的公司工作。就和《大宅門》裡白景琦初入行時得跟著老行尊跑供銷一樣,他第一步也是跟著老員工全國各地到處跑,瞭解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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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已經是中國民營日化企業最艱難的時世了。寶潔公司把飄柔買到了九塊九一瓶,開始打二三四級市場。那些曾經躺著就能賣貨賺錢的老闆們開始覺得待在城市上空呼吸有點困難。

同城競爭對手、采詩集團的老闆林鎮才這樣回憶當年的中外市場大戰:“家樂福屈臣氏沃爾瑪開多少家,我們就有多少銷售點,加上我們自己的代理商,覆蓋率非常大。迅速擴張帶來了公司難以消化的管理問題和成本壓力。什麼都要收錢,買位子要收錢,貨架要收錢,做陳列要收錢,擺堆頭還要收錢。就連進一個促銷小姐都要收兩三千的人員費,而且還有很多超市拖賬。”

那幾年,林鎮才得了抑鬱症,曾經動過跳樓的念頭。他的辦公室在26層,比張國榮還高兩層。

爸爸的狀況也並不好。年輕人真正開始成長,家裡要指望他。他吃了些苦,學會了和地方經銷商談判壓價錢。他變得敬業了。當年和他一起做木材生意的朋友告訴我,“現在和他在一起,話題變少了,以前泡吧談戀愛,什麼都可以聊,現在除了工作基本上沒話說了。”不止如此,他還抽空把婚給結了。他老婆比他大一歲,是新加坡留學時認識的同學。

他按照父輩給的指示安排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卻又想超越自己的父輩。這有點南轅北轍的意思。

一切謹慎保守都因為來之不易。1989年,父母從鄉下搬到廣州,開始建廠做生意,一家人就住在工廠裡頭。他老記得,爸媽半夜起來給外省的客人發貨。有人把錢塞在襪子裡,有人把錢塞在皮帶裡,有人把錢塞在更加稀奇古怪的地方。最多的一個晚上,能有幾萬塊錢——這在當年已經是很大一筆錢了。幾年之後,公司更大了,“老有貨車在工廠門口排隊等發貨。”

他最大的夢想是讓老爸老媽可以休息休息。不過,現如今,單單靠生產和售賣洗髮水和牙膏,恐怕很難實現這個夢想。幾年前,爸爸引進了一條手機外殼電鍍生產線,產房就設在日化車間隔壁。單從外表看,這完全是兩個世界。日化車間裡,工人們忙著把各種帶著異香的粉末用自來水混合到一起,攪拌,勾兌,裝瓶,密封,裝箱,運輸。電鍍車間裡,工人們戴著口罩和帽子,穿著淺藍色的大褂,聚精會神地在閃閃發光的流水線上用小鑷子指指戳戳。

運氣不好。電鍍生產線剛剛運營沒多久,金融危機就爆發了,絕大部分依靠外企訂單的電鍍生意幾乎是還沒來得及成熟就開始下滑。

“嚴重的時候,本來一個月能夠有一百萬的單子,後來一個也沒有。”主管電鍍業務的副總經理說。

後來,年輕人自己做主,又投資上千萬在深圳跟人合作一個手機廠,一邊做貼牌機,一邊準備做自己的品牌手機。不過,小米崛起了,這個生意的前途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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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整個工廠有超過60%的中層員工都還是老臣子。年輕人很希望能夠有自己的團隊,但這不那麼容易。一年多以前,他試圖接下某家外企的電鍍訂單。在對方視察車間的過程中,他碰巧認識了一位自己開諮詢公司、也開過工廠的經理人。當然,把持財政權的媽媽很反對延請外人,並且薪水又高得嚇人,但年輕人還是堅持請了他。這位經理人和他合用一間辦公室,並且辦公桌就在他對面。“他也是想做事的人。現在這樣的年輕人可不多。”

他現在和父母一起住在廣州的豪宅區鳳凰城,距離他的工廠很近,只需要開十分鐘的車。家裡現在總共住了8口人,可他從來沒想過要搬出來單過。有時候,他會開上45分鐘的車去市區天河北吃飯應酬,順道就進了隔壁的網吧。這是一間白熾燈照射的大廳,一格一格全坐的是興奮的年輕人。他在這裡還認識了不少和他一樣的“富二代”。有一次,一位比他更加年輕的“富二代”在酒吧裡掏出過一把手槍。

“他和他們不一樣。”一位朋友說,“他沒有那麼愛玩,也沒有那麼亂,他還是想做事情,但又很迷茫,哎,慢慢來吧。”

“到現在,我掙過最大的一筆錢也就是十幾萬吧。”他有點沮喪,不想再過工廠裡的生活,可他不知道能去哪兒過什麼不一樣的生活。他怕爸爸,不會問他。他怕媽媽,也不會問她。爸爸媽媽都忙,也不會問他。他有點羨慕王思聰,都差不多大,人家玩也玩了,錢也賺了。不過他也勸自己,人和人不一樣,就算富二代和富二代,那還不一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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