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銜枚疾走
早年我媽和我說“現在開始不過生日”的時候，我的理解一般都認為是為了省錢。畢竟像我們這種自詡為“孝子孝女”的，都喜歡在父母生日的時候大搞行為藝術，買蛋糕買禮物搞驚喜搞創新，90年代的時候還必須要配上電臺點歌。這些當然都要花錢的。
時至今日，自己到了40歲的關口，方知“不想再過生日”是個什麼概念。前半生所受的所有教育，無一不是讓你珍惜青春把握時光，似乎三十歲之前的人生才有意義。而女人到了四十歲之後的時光該如何把握，用詞千篇一律都是什麼“年月沉澱”“歲月靜好”，再下去那種慘不忍睹的“風韻猶存”就要跑出來噁心一下你了。在網上嘩啦嘩啦搜那些圖片，吹捧的都是“凍齡”“不老”，四十歲五十歲的女人們貌似臉上不能有一絲皺紋，腰間不能有一絲贅肉才是什麼“人生贏家”，你也不知道你爹媽生你出來到底是為了過日子還是為了打通關，人生哪裡來那麼多的輸贏。
去年過年，帶著一家老小去了一趟寶島。今年過年又是拖家帶口去了一次東方之珠。這種旅行真是老的老、小的小，滿眼望去好似一大窩嗷嗷待哺的雀仔，嘴巴長大、眼神茫然，表面上將主宰生活的權力全部交給了你，其實是將整副重擔一推而就。每天起床就問“今天去哪兒”，走到中途就問“等會去哪兒吃”，回程途中又是“今天怎麼回”。抱著小的、拖著老的，只恨自己不夠小或者不夠老，腿如灌鉛心如刀割還得咬牙切齒告訴自己：啊，天倫之樂。
這個時候，反省自我成為每日每夜的必須。都到了這個年紀，必須得要明白自己的所需。孩子明明白白需要玩具，老人明明白白需要陪伴，那麼自己到底需要什麼。在工作中究竟能否得到樂趣，在家庭中到底能否得到溫暖，還是萬事俱備之後四仰八叉往床上一撲，覺得現在什麼都安排好了不如死掉。然而眼睛一睜說明自己尚且健在，總還是依賴於慣性作用，起來把剩下的首尾埋好。你對著鏡子左看右看，不是色斑就是皺紋，這時候自我意識大漲，清清楚楚知道自己要一管顏色好看的口紅和底色自然的粉底。
馬伊琍在一期訪談節目裡說，女人最好的年華是35歲到45歲。她說這話的時候自己41，我倒真希望她只有21，這樣顯得我們這些40歲的女人還在被年輕一代的女子們羨慕著。事實上，我們對於年齡無法抗拒也無力抗拒，如何以一個好看的姿態接受才是首要問題。蔡瀾老頭子講，他所喜歡的女人是不斷進步的女人，然而年齡的增長並不必然意味著進步，更何況並不是每個女人都要討他的喜歡。
我們母輩的時代並不存在所謂“自我管理”的概念，她們更多習慣於對子孫後代的管理。為我們各種鋪排，完全意識不到我們已經長大甚至變老。當我們不斷因為某個固定或者不固定的話題而開始爭論不休時，最後發現兩個人加起來已經超過了100歲，只能以沉默和嘆氣對抗那些老舊的經驗。我的孩子已經開始創造新的社會秩序，這些秩序在我看來無異於又是一場革命，自己的經驗尚未鞏固，又將受到新勢力的衝擊，這種存在無限可能性的挑戰，倒是讓我想到蔡瀾所說的“進步”。
有一天，當我面對著一家子吃完晚飯之後剩下的滿席杯盞，忽然生出好大的疲累，覺得自己連一個碗一個碟都洗不太動了。窗外有個梳著馬尾辮的小姑娘，看起來應該才上小學，甩著個辮子一蹦一跳地走。要在以前，我一定會感覺羨慕，會心裡暗暗腦補一下“如果時光倒流到那個時候，我再年輕一次多好”。然而現在竟然完全沒有了這個想法，一想到重新折騰一大遍之後又會再次回到現在這40歲的時光，我還是趕緊先把這一程好好走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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