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的无奈:令狐冲的缺爹综合症

朋友吐槽令狐冲,本该是酒剑逍遥的豪侠,却生生患了缺爹综合症,忍俊不禁的同时却不得不承认朋友眼神的毒辣:按说金庸是将令狐冲作为绝对的自由化分子来写的,但是却绝对忍受不了被师父岳不群革门墙的痛苦,即便早已认清乃师的邪恶面目,仍然渴望有朝一日再列门墙,对岳不群的依赖好似缺爹。


其实患了缺爹综合症的何止是令狐冲一人,在孔孟父子君臣伦理熏陶两千年的整个中国文化都患有缺爹综合症,这一病症表现在金庸的每一部小说里。

侠的无奈:令狐冲的缺爹综合症

金庸小说虽是虚拟的江湖时空,但其江湖各门派则类似于封建大家庭,门派得以建立,依靠的仍然是孔孟之道的父子关系原型。“师父”这个称谓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不仅仅是传道、授业、解惑的“师”,而且还是有心理支持的“父”,就像金庸作品中的人物嘴里经常吐出的“师徒如父子”。

在任何一个门派中都是师为徒纲,欺师灭祖的罪行,用金庸笔下人物的话说,是“罪不容诛”。而且不仅正派人士这么认为,连邪派人士也持绝对相同的意见。

《天龙八部》里,南海鳄神位居臭名昭著的“四大恶人”之歹在一次打赌输了之后要称呼比自己年轻许多的段誉为师父,从此以后,恶人南海鳄神看见段誉也只好在迫不得已中执弟子之礼,尽管他心里一万个不愿意。

《神雕侠侣》里,李莫愁狂妄一时,四处杀人,号称魔头,即便被师父逐出古墓派也不敢道半个不字,尽管她对师父的武功秘籍渴望已久,在师父谢世之后仍然一步也不敢踏人古墓殿堂。

《倚天屠龙记》里,张无忌本来所学颇杂,既师从明教高手谢逊,也机缘巧合学得无主的《九阳真经》上的绝顶功夫,按说最可能成为独行侠,但他口口声声称自己武当门人,因为他父亲是张三丰的七大弟子之一。

不管正道也好,邪道也罢,门派中的事情实际上就是师父或掌门人的旨意,师父或掌门人对自己的徒弟和门人拥有绝对的权力。

王重阳作为全真派的开山老祖,因与古墓派掌门人林朝英的爱情纠葛,在两人比武王重阳失败后,即对林朝英发下重誓:他终生不得进入只距全真道观重阳宫咫尺的古墓圣殿半步。不仅他如此,他手下的任何人也得这样。丘处机何等了得,但他至死不敢违背乃师的重誓,即使在不得不入古墓派时也终于临门而叹,罢步而返。

华山派师父兼掌门人穆人清因徒孙孙仲君滥杀无辜,遂砍掉她一根小手指以示惩戒,责令其以后终生不得用剑,孙仲君虽号称“飞天魔女”,被逐下山后从此的确不敢再用剑,即使到了《碧血剑》篇末,孙仲君被仇人追杀几次面临绝境时,有剑在前也不敢使用。

侠的无奈:令狐冲的缺爹综合症

师父、掌门人的一句话就是圣旨,这种孔孟君臣父子观念在金庸小说中还有一种更奇妙的变种,那就是负载着死去的掌门人的意志的信物,如丐帮的打狗棒、铁剑门的掌门铁剑、逍遥派的掌门指环。

打狗棒是历代帮主传位时的信物,通常是棒在人在,棒亡人亡,而且该棒是帮主的象征,被丐帮帮众认为是此前历代帮主英灵护体后的神物,洪七公将打狗棒授予黄蓉,也就将丐帮的对权力交给了黄蓉,而打狗棒不慎失落,则是全帮之辱兼大事,非不惜任何代价找回不可。更为重要的或许在于,打狗棒如果落在谁的手中,按照历代帮主的旨意,不管对方是混蛋还是王八蛋,丐帮众人都要听从对方的号令,在我们现代人的思维看来,简直是不可理喻。

在《碧血剑》中,木桑道长作为铁剑门的掌门师兄性喜围棋,风度翩翩,何等潇洒;其师弟玉真子认满人作父,怙恶不悛,木桑道长几次都在清理门户时将其制服,但念同门之谊,并未施以杀手。玉真子远赴西藏,终于找到了先师遗失的铁剑门信物——一柄小小的铁剑。就凭信物在手,早已是掌门人的木桑道长便大惊失色:

玉真子微微一笑:“你要跟我动手,哼,这是什么?”伸手入怀,摸出一柄小小铁剑,高举过头。木桑向铁剑凝视半晌,脸上顿时变色……玉真子厉声喝道:“木桑道长,见了师门铁剑还不下跪?”木桑放下棋盘棋子,恭恭敬敬地向玉真子拜倒磕头。

侠的无奈:令狐冲的缺爹综合症

这就是代表一个门派至高无上的信物的威严一真是“祭如在,祭师如师在”。负载着历代掌门人意志的信物切切实实地使身怀绝技的木桑道长变作应声虫,平时的潇洒豪迈之气在“拜倒磕头”声中消失殆尽。

在师父的绝对俯视下,同门中人必须要视师命为最高律令,不仅师父活着时如此,师父死去后也变作先师、师祖了依然如此。师父在世时,当然有活着的师父的口说话、发号施令,师父去世了,则有信物代表了其绝对意志。这种信物类似于代表王权的尚方宝剑代表着“如朕亲临”,而听从师父、掌门的号令则同“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是一回事。

所以说,在被孔孟之道统治了两千年、没有个人主义传统的中国文化里,患了缺爹综合症的又何止令狐冲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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