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錦、西樓寒、數圓缺》
1、
早年交往的前輩朋友都不在了,一轉眼,我已經是他們那年月的歲數,董橋說,世事白雲蒼狗,聚散無常,彷彿鬧市避雨,簷下寒暄,雨停道別,誰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在街巷拐角處重逢話舊,細數圓缺。
年輕的時候,我很喜歡班裡的一個女孩,說不上單相思,她也多多少少明白。
幾年前因為醫生的誤診,說我時日不多,想來想去還是放不下少年的她,幾番思量,還是託人輾轉聯繫上了她。
春節回鄉,終於見到了她,感覺沒啥變化,還是少年時候的樣子……
天上有云飄過,地下馬兒走過。
風從曠野吹過,你從心頭掠過。
七月的小鎮——有人日夜兼程的正趕回故鄉,有人孤注一擲的要賭一場愛情,有人聽天由命的在隨波逐流。
人到中年,一顆心卻忽然亂了。
抽刀斷水水更流,40歲,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
2、
晏小山有一首《鷓鴣天》
一醉醒來春又殘。野棠梨雨淚闌干。玉笙聲裡鸞空怨,羅幕香中燕未還。
終易散,且長閒。莫教離恨損朱顏。誰堪共展鴛鴦錦,同過西樓此夜寒。
春又殘,夏還淺,鷓鴣聲聲——
誰在南方的小鎮一針一線的做一床溫暖的棉被?
誰在北方的小鎮望穿秋水?
這個春天,有的人去了遠方,從此遙無音訊。
鎮子北面的麥田裡,和諧號列車正走過春天的原野。
每每當有列車經過,我就會目送列車忽的走近,又忽的走遠。會有一種莫名的疼從心底襲來,一陣一陣,直到列車消失在鐵箱廠、鋸木廠、大酒店的後面。
列車上的乘客會不會說:瞧,那個鎮子外面麥地裡的男子多麼傻啊!
我傻嗎?
能夠坐在春天的火車離開故鄉的人,那該是怎樣的一種幸福?
人到中年,我們終於明白人挪活樹挪死的道理,可為什麼我們總是枯守著一個小鎮?枯守著一段往事?
3、
談死尚早談愛情已老,40歲誰不是一肚子委屈,說不敢說躲沒處躲?
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中年千般苦,那都不是苦——有些人說不出哪裡好,但就是誰都替代不了。
有些話不能說,一說就遺臭萬年;
有些人不能見,一見就把持不住;
有些事不能做,一做就萬劫不復……
山前燈火欲黃昏,山頭來去雲。鷓鴣聲裡數家村,瀟湘逢故人。
揮羽扇,整綸巾,少年鞍馬塵。如今憔悴賦招魂,儒冠多誤身。
住二樓,窗外有一棵老樹,枝枝葉葉恰好遮住我的窗子。
三五之夜,明月當空,樹影斑駁,風移影動,珊珊可愛 ,恰如一幅靈動的水墨畫。如果再來一陣風,畫面更晃動得厲害。
晃著晃著,就把一顆心晃亂了。
晃著晃著,就晃丟了我的青春時光。
初來這個小鎮,是10年前。10年過去,彷彿也就是剎那間的事情,我們已經是人到中年。
4、
千帆歷盡,誰能歸來依舊少年?
我聽到貓踩過落葉躡手躡腳的靜,
我聽到野鴨飛過寒潭竭盡全力的驚,
我聽到夜行的火車經過小鎮風馳電掣的急……
多少當初不過如今各自安好,多少糾纏不過如今一別兩寬。
這塵世間的人啊,不是愛到精疲力竭,就是愛到沒心沒肺。
這個世界沒有誰錯愛誰的事——說到底,都是欠,要麼我欠你,要麼你欠我。
誰在往事裡風情萬種?
誰在牽掛裡一夜白頭?
誰在不甘裡逐漸老去?
有些人有些事何必苦苦追問明白?
不是不明白,還不是是不甘心?
花開堪折直須折,趁著暮色,趁著夜雨,趁著一切都還沒有水落石出——
有人在苦苦掙扎最後一搏,
有人在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有人在聽天由命束手待斃。
5、
這麼多年,我真的已經努力變成你想要的樣子了,可後來的我們,有多少跑贏了時光,又有多少弄丟了對方?
黃衫飛白馬,日日青樓下。
醉眼不逢人,午香吹暗塵。
年少輕狂的歲月裡,我們對什麼何曾用過心呢?
父母的關愛是嘮叨,老師的責備是多事,同學的情書是炫耀……誰還記得寒假裡慌慌張張給你情書的男孩呢?誰還記得三月三來回十里回家拿兩個雞蛋悄悄塞到你課桌裡的男孩呢?
來是空言去絕蹤,月斜樓上五更鐘。
夢為遠別啼難喚,書被催成墨未濃。
蠟照半籠金翡翠,麝燻微度繡芙蓉。
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
有些話不能說,有些事不能做,有些情不能動,終於知道李義山為什麼有那麼多的《無題》詩了。
年華虛度,空有一身疲倦。要麼愛而不得,要麼愛而厭倦,心有不甘,心有不能,心有不敢,心有千千結。
我們總是這樣,和枕邊人吵吵鬧鬧,和陌生人卻無話不談。
馬匹在月光下飲水,情郎在雞聲裡吻別,愛情在流年裡變老。
春老,我也老。
朱欄今已朽,何況依欄人?
阮小籍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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