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乡长假乡长(民间故事)

一 先开会,后喝酒

霍老七发财了。

霍老七是真的发财了,开着一辆“桑塔纳”威风凛懔地回到了土桥镇。

休提当年,提起当年就心寒。当年霍老七真像一条丧家之犬。只因家里太穷,初中没毕业就辍学,托人说情,在乡政府当了个勤杂工。可是这差使没干多久就被炒了鱿鱼,原因就出在霍老七的嘴巴上。嘴巴太贱,不懂得保密工作的重要性,竟然把乡领导们花公款吃一点喝一点的内部情况四处宣传。

其实霍老七是被冤枉了。霍老七说乡长、副乡长们天天有酒喝,喝得走路飘呀飘,像八仙过海,并非是在批评乡领导们。这哪会是批评呢,分明是羡慕,由衷地羡慕。因此,在被逐出乡政府的当天他就立了誓:老子一定要混出个人样!等老子发了财,要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回一趟土桥镇,也大摇大摆地进一趟“醉仙楼”,尝一尝当大官的滋味!

乖乖,好大的酒桌呀!比乒乓球台还要大!霍老七招呼他的朋友们坐下,接着对送茶进屋的服务小姐严肃命令道:“你先出去,把门给我关好,我们要先在这里开个工作会议。”

啥?来这里吃饭还要先开会?霍老七见朋友们一个个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哈哈哈”一阵大笑,笑过之后说道:“都坐下,我真的要给你们开个会,统一思想,统一行动。大家都把胸膛挺起来!知道这贵宾厅是什么人才能享受的地方吗?是乡里的大干部们!今天我请你们来,就是叫你们也享受享受当个大干部的幸福滋味。从现在起,你们的身份得立即改变,别再以为自己是黄泥巴腿子,都弄个大官来当一当,听我来宣布任命书:我,霍老七,正名霍从善,从现在起就是本乡的第一把手霍乡长,负责全面工作。你,曲二狗,你是第二把手曲副乡长,协助我的全面工作,同时分管工商、治安。赵疤子,你是第三把手赵副乡长,分管农业、林业。王正礼任第四把手王副乡长,分管计划生育。秦书贵你弄个啥官当当呢?……对了,你笔杆子硬,办公室主任非你莫属。你责任重大,杂七杂八的事都该你管。比如今天喝酒,酒席上撑场面造气氛,这得靠你的表现。剩下你们三个,于老憨任工业办主任,康小手任财政所所长,包治国任企管站站长。”

工作分配完毕,霍老七又交代喝酒政策:解放思想,放开肚皮喝!既然当上了大干部,就要像大干部们一样吃,像大干部们一样喝!

会议结束后,“霍乡长”向“秦主任”下达第一道命令:把高谈阔论打开,喊小姐们快来送茶。正在这时,只见一位模样俊俏的小姐迈着小碎步,引着一个衣着光鲜耀眼的少妇急匆匆向这里走来。“秦主任”忙对“霍乡长”耳语道:“来人一定是这里的女老板了。”果然就是女老板,老远就满脸堆笑:“对不起对不起,我刚从县城回来,不知道各位领导大驾光临!”“秦主任”把女老板领进屋,介绍说:“这几位全是我们乡即将上任的新领导成员,这位是一把手霍乡长。”“哎呀霍乡长,你好你好!”女老板热情上前,紧紧地握住了霍老七的双手。霍老七心里暗暗得意:秦书贵这小子文质彬彬反应灵活,还真是块办公室主任的料子。

一阵寒暄之后,女老板便命令小姐们赶快上酒上烟上菜,并特别交代,酒要最好的酒,要保证领导们喝得满意。

酒宴开始,女老板端起酒杯说道:“霍乡长,小马我衷心感谢你的光临,为了表达心意,我俩先喝个交杯酒好不好?”

“腾”地一声,霍老七浑身上下热血沸腾,完完全全找到了当大官的感觉。女老板虽已不再年轻,但风韵犹存,胸脯高高耸起,此刻正靠在霍老七的身体上。不过霍老七激动之余还是沉着冷静的,他知道这交杯酒不是说声喝就干巴巴喝下去的,那还是得有点儿说道的,这其中是有着丰富精彩内容的。于是他摆出深谙此道的架势,对女老板说道:“慢,慢!这交杯酒嘛,当然是要跟你喝一喝的,不过马小姐你要把你的底交给我,先说清楚咱俩咋样个干法,一共要给你干几下子你才满意?”

女老板一听这话,两只眼睛就更加迷离多情了,对着霍老七声音甜甜地唱起了敬酒歌……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我给领导来敬酒,

领导在上我在下,

你说几下就几下。

哈哈哈,霍老七等的就是这几句敬酒歌!当年,这就是涂乡长(就是这个姓涂的炒了霍老七的鱿鱼)经常享受的歌谣,今天终于由一个情意绵绵的女人在“霍乡长”耳边唱响,霎时间当大官的感觉就更加强烈更加真实了。霍老七便清一清嗓子,声音朗朗,把一支在心里头练唱了好几年的谢酒歌唱出了口: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小姐给我来敬酒,

小姐在下我在上,

你想要干几下咱好商量!

哈哈,哈哈哈!在一片笑声中,酒席上的热烈气氛顿时被推向了高潮。

二 酒足饭饱之后

长话短说,酒席上的热闹场面不必一一细述,单说酒足饭饱之后,马小姐却突然变了脸,长叹复短叹。“霍乡长”忙拍着她的肩膀关切地问道:“马老板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呀?”马小姐回答:“我不是身体不舒服,我是心里难过惭愧呀!”

“你惭愧什么呀,说给霍乡长我听听!”

“霍乡长我真是太伤心太惭愧了!我伤心我再没能力为各位领导搞好服务工作了;我惭愧我这酒店再也支撑不下去,看来只有关门了!”

“关门?这是为什么?”

“霍乡长,我亏不起了,真的亏不起了啊!在新任乡长的真人面前我马美霞不敢说假话,这几年来,光是涂乡长在我这儿开的白条子加起来就整整有10万元了!”

“小马你说什么?涂得宽这个家伙,这些年来全是在你这儿白吃白喝?”

“霍乡长你可千万别误会,我可没敢说你的前任涂乡长他是白吃白喝。实事求是地说,他每次都写了欠条……”

“可就是光打白条不还钱是不是?这像什么话!还像个当乡长的样子吗!”

“霍乡长你这话我爱听!听话听音,小马我今天可是喜事临门了,听你霍乡长的口气,眼前的这一桌子酒菜肯定是不打白条子了!小马我没猜错吧?”

“当然不打白条。不仅今晚这顿饭不打白条,从我这一届乡长开始,今后乡政府都一律不给你打白条。”

“真的呀霍乡长?嘿哟!霍乡长你可真是英明伟大,真是我马美霞的大救星!小梅呀,你快来给霍乡长结账,霍乡长要亲自当面拿现钱买单。”

小梅急忙一阵风似地跑过来,把一张长长的账单交给霍老七过目。马美霞在一旁解释说,烟酒茶饭,全都打八折,为的是表达对新乡长的感激之情。酒都是上好的名酒,一共是1278元。

霍老七只是把账单瞄了一眼,就立即从裤腰带上取下钱袋子,“哗”一声拉开拉链,取出两叠钞票递给马老板:“这是整整2000元,不用找零了。”

马老板喜出望外:“这可咋要得呀,我至少也该找你700元。”

霍老七忙摆手,生气道:“马小姐若是一定要找钱,那就是瞧不起我这个霍乡长。”

马老板感激涕零,双手捧着2000元,像是捧着个金元宝,情不自禁赞叹道:“霍乡长呀,不是我小马夸你,说句心里话,你呀,可真不像是个乡长,特别不像是个穷乡的乡长!”

“什么?你说我不像个乡长?那我像个什么人物?”

“你这么慷慨大方又潇洒,我看你呀,更像是个大款爷!”

马老板是在真心实意地夸奖,但她哪里知道霍老七心里并不受用。好在马老板很快就转变了话题:“霍乡长,既然你这么替群众着想,我小马也不能不为乡政府排忧解难。这700元我不能白收你的,就为乡政府抵消一张白条子吧。霍乡长你看,这儿有一张欠条正好是700元,是大前天晚上涂乡长亲笔签名开出来的,霍乡长你就替他收回去吧。”

接过欠条,望着涂得宽狗爬似的签名,霍老七的心里像是打翻了醋瓶子。妈的,老子凭什么要替他个龟孙子还这700元冤枉钱?但是心里的窝囊气还不能表现出来,谁要我霍老七现在是乡长呢,这乡长的官架子还是得继续端下去的。

这时,霍老七请来的几位客人都离席各自回家了,只剩下霍老七舍不得离开。他要在酒店住一夜,于是命令马老板立即开一间豪华房间。他早就听说过当大官的人吃完喝完还要享受更高级的服务。今晚在这里老子就要过足官瘾,享受个够。

马老板不敢怠慢,亲自把“霍乡长”扶进高级卧室,并亲自为他铺好床,又亲自送上一杯酽酽的热茶,接着便坐在霍乡长身边,嘴巴贴着“霍乡长”的耳朵,说出一番动情的话语:“我的好乡长,小马我今晚委屈你了,你咋不早对我说一声你今晚吃喝不打白条子呢?霍乡长你先休息休息,小马我马上将功折罪,把我们酒店最漂亮的小姐喊来伺候你。”

听着马老板的甜言蜜语,霍老七的一颗心又一次飘起来了。啊!最漂亮的小姐来伺候,咋样个伺候法呢?

但是这一次霍老七却是运气不佳,什么样的伺候也没享受到。因为当马老板刚刚离开房间后,他就感到眼前的世界突然不对劲了,天开始旋,地开始转,脑袋也开始胀大,并且像针扎一般疼痛难耐。他双手用足力气把脑袋抱紧,却不料肠胃又开始出问题了,咕咕噜噜一阵响,顷刻之间便如翻江倒海一般,上面要吐,下面要拉,上上下下都忍不住也憋不住了。我的妈呀,刚刚冲进卫生间,就听得“哗哗啦啦”地一阵阵响,顿时屋子里便恶臭冲天。而恰在这时马老板派来的漂亮小姐手捧一盘水果款款进屋,还没等站稳呢,就被恶臭熏得“啊”一声扔了果盘,捂着嘴巴转身逃之夭夭……

哗哗啦啦继续吐呀吐,又哗哗啦啦继续拉呀拉,霍老七只觉得天昏地暗,小命都快保不住了,哪里还顾得上漂亮小姐临阵逃脱?从镜子里看看自己的一张发青发白的脸,活像是个吊死鬼!他这时候才突然醒悟,马老板这个臭婆娘,老子今天被你给害惨了。什么“欢迎光临”,什么“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还有什么“正宗名酒”,原来全都是他妈的假冒伪劣!姓马的,臭骚货,你等着,老子要给你算账!

不过现在是来不及找姓马的算账了,因为肚皮正咕噜咕噜不停地在给霍老七算账。显然是食物中毒了,耽搁不得,救命要紧呀!猛想起卫生院离此不远,只有几分钟路程,霍老七便立即采取自救行动,咬紧牙关,捂紧肚子下楼,连滚带爬奔向卫生院。

三卫生院里又遇“秦主任”

卫生院的值班护士倒是很有责任心,对霍老七立即进行抢救。打过针,洗过胃,又赶紧送进观察室挂吊瓶。他一进观察室,想不到与秦书贵不期而遇。秦书贵的床前也正吊着吊瓶。霍老七像是在同一条战壕里遇到了亲密战友,亲切问候道:“秦主任,你也来了。曲副乡长、赵副乡长他们几位的情况怎么样了,怎么没见他们的人呢?”

秦书贵横一眼霍老七,恶声恶气地回答说:“什么主任,什么乡长?街前驴子学马叫,你算把我们几个乡巴佬儿给害死了。”

原来几位难兄难弟也全都中毒了。好在“曲副乡长”、“赵副乡长”他们几个喝的不多,因此没造成严重后果。离开酒楼大家就觉得不对劲,被冷风一吹就更加难受了,一个接一个蹲在路边“哇哇”呕吐,差点把肠子都吐出来了。秦书贵悔恨自己当了一回破“办公室主任”,为了替“霍乡长”撑场面,比其他“干部”们多喝了几杯,结果把自己“喝”进了卫生院。酒钱饭钱倒是省掉了,但是,这受洋罪换来的一大把医药费,哪个替你省?

霍老七听说“曲副乡长”他们几个并无大碍,心里便觉宽慰不少,忙向秦书贵说道:“秦主任,你放心,你今晚看病的钱,由霍乡长我负责,全部给你报销。”

秦书贵一听这话更是来气,对着霍老七大吼两声:“霍老七!霍从善!你还在做梦是不是?谁是你的秦主任?你又是谁的霍乡长?吃呀喝呀,吃完喝完就吐呀拉呀,如果当大官的滋味就是这么个样子,老子秦书贵八百辈子也不稀罕。老子就当老子的农民老百姓,老子吃自己的喝自己的,粗茶淡饭老子吃得自在吃得舒服吃得干净。你再在我面前说一声你是霍乡长,你就给我爬开,像狗一样爬开,离我远一点。”

一顿臭骂起了奇效,把“霍乡长”失落的真魂给骂回来了,重又变成了霍从善霍老七,说话的声音也恢复了原腔原调:“他妈的,我们咋就被姓马的这个骚女人给耍弄了呢?不行,书贵,咱们不能就这样吃哑巴亏,老子霍老七到法院去告她。”

“你告她个啥罪过?”

“我告她开黑店卖假酒呀。”

“你告她,她就不会反过来告你?”

“她告我?她告我啥?”

“告你冒充国家干部呀。她是假酒,你是假乡长,你想想,你们俩谁比谁罪过更严重?”

霍老七还真没想到这一层,一时便没了言语。

秦书贵便向霍老七分析目前的形势:酒店同乡政府常来常往,纸里头包得住火吗?等那姓马的婆娘同真乡长涂得宽一见面一打听,弄清楚他姓涂的既没被罢官也没被调离,你这假乡长还不穿帮吗?到那时候,找你来算账的就不是马婆娘,而是他狗杂种涂得宽。

听秦书贵这么一分析,霍老七就更觉得事情确实有些严重了。

秦书贵继续批评霍老七,批评得严肃认真,也批评得语重心长:“从善啊,莫怪我老同学说你,你今天唱的这算哪一出戏呢?你一个包工头,大大小小也算是个企业家吧,为什么心血来潮要冒充国家干部?就算你想过一回官瘾,圆一回当官的美梦,可是你为什么不冒充一个好官,偏偏冒充一个吃喝玩乐的贪官呢?冒充贪官且不说,你还真从骨头缝里把自己当成了贪官,你还洋洋得意沾沾自喜,你不是也天天痛骂贪官吗?为啥你一当官也就马上是个贪官?你就不怕乡亲们戳你的脊梁骨骂你是个王八蛋?别的人咱先不说,咱就说说姓马的这个女老板吧,你以为她不恨贪官不骂贪官?你站在她的角度替她想想,一个涂得宽涂贪官,一张嘴就白白吃掉她10万元,她咋不恨?她咋不骂?如今可好了,又来了一个霍乡长,还没正式上任呢,就带着他的一帮喽罗也来吃开了,还要唱什么她在下你在上的‘祝酒歌’!就你这贪官狗官的模样,她能拿真酒给你喝吗?”

这时霍老七插进了话头,说:“我有一事想不明白,她马婆娘喝的不也是假酒吗,为什么她就没中毒?还有涂得宽这个狗日的,也顿顿喝假酒,喝了这么多年,为啥没见他上吐下泻?”

秦书贵回答说:“她马女人岂止是喝假酒,她哪样不假?你看她那两只大奶子,一颤一颤的,故意在你身上碰来碰去的,碰得你心花怒放忘了自己姓什么,你就没看出那两只大奶是假家伙?哪有那么大的真奶子,那乳罩里肯定塞的是塑料泡沫。”

霍老七忙拦住秦书贵,说:“书贵你就别再评论她的大奶子了,我问的是她喝假酒的事。”

秦书贵这才回到了正题。秦书贵说:“姓马的她也确确实实喝假酒了,今晚我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是没有揭穿她。但是她喝的假酒跟你我喝的假酒不一样,她叫小姐站在一旁为她斟酒,斟的全是白开水。至于说涂得宽这个狗官,他在‘醉仙楼’喝的当然也是真正的假酒,但是他天天喝顿顿喝,喝得太多了,已经对工业酒精麻木了。这就叫中毒太深病入膏肓,一旦发作他就无药可救了。

霍老七不觉一声长叹,庆幸自己只当了一回大官,只喝了一次假酒。秦书贵也长叹,却不是只为自己长叹。秦书贵说:“像涂得宽这样的吃官、喝官、贪官,他坑害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有后桥乡这一方老百姓。乡亲们早就恨透了他,盼着他早点垮台。可是他会欺上瞒下搞假政绩,上头就有些睁眼瞎领导不说他坏反说他好。乡亲们没少给上级领导写告状信,实话对老同学说,我秦书贵就到县纪委告过他,可是县纪委要我提供他贪污腐败的证据。我一个小老百姓到哪里给他们弄证据?你县委是干啥的?群众反映这么强烈,你咋不派人来调查?你一调查,证据不就查出来了吗?”

秦书贵越说越生气,把县纪委也给骂了,说他们不负责任官官相护。霍老七却在一旁突然“咯咯咯”笑了起来,对秦书贵说:“书贵,你莫生气,他们不是要证据吗?证据我这里有呀。”说着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一张条子……原来就是今晚在“醉仙楼”喝假酒的收获物,由涂得宽亲笔签名的700元的欠条。秦书贵不由得眼睛一亮:“对呀,这不是证据是什么呢?”

两个人好不兴奋,背靠病床商量策略。毕竟秦书贵与县纪委打过交道,有了一些实践经验。秦书贵说:“可惜证据太少了,县纪委一个女同志对我说过,证据越充足越好,越利于调查落实……”秦书贵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嘭嘭嘭”三声响,原来是霍老七在雄赳赳气昂昂地拍胸脯:“多要证据这有何难,不就是10万元吗?我霍老七豁出去了,干脆把涂得宽这狗日的吃喝白条子全买下来。”

秦书贵的两只眼睛瞪得更亮了,憋了半天才吐出了话音:“从善啊,英雄呀!到现在我才看出你是个人物,不愧是农民企业家!你若是把这事办成了,全后桥乡的泥巴腿子们都会给你树碑立传。”

霍老七满面红光,谦虚地说道:“立什么传呀,这是我应该做的,谁让我是个农民的儿子呢!其实乡亲们应当感谢的是你,是你这个当年的学习委员,把我这个‘贪官’给教育过来了。”

秦书贵却突然嬉皮笑脸点头哈腰地对霍老七脆生生地喊了声“霍乡长”,接着说道:“霍乡长呀,你这个大官还得再继续当下去,我还是你的秦主任,跟在你屁股后头替你拎包。我们得抓紧时间,天一亮就行动,以乡长的名义把欠酒店的钱一笔还清,收回所有的欠条。如果行动迟缓了,等马老板知道了真相,你就是花再多的钞票她也不会把欠条卖给你,她得罪不起涂得宽。”

说行动就行动,霍老七“哗啦”一声拉开高级真皮手提包的拉链,开始数钞票。但是数过来数过去只有8万元,离10万元还差一截子。

秦书贵便朝屋外喊护士小姐。他对护士说:“我已完全康复了,吊瓶不必挂了,家里有急事必须立即回去。”又对霍老七交代说:“从善,你稍安勿躁好好输液,我回一趟家再来见你,来回顶多半个小时。”

果然,不到半小时秦书贵就又回到了病房,从怀里掏出两叠钞票,整整两万元。霍老七慌忙摆手拒绝:“不行不行。书贵,你的钱我一分也不能要,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家的困难,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个九十多岁的老祖母也得靠你奉养。”秦书贵却态度坚决地说:“实话告诉你老同学,这几年我伺候果树,还是挣下了几个辛苦钱。这两万块本是准备用来盖房子的,先拿出来顶顶大用场吧。只要咱后桥乡也像前桥乡一样,整掉贪官班子换成清官班子,环境变顺畅了,不信我秦书贵就不能勤劳致富。”

霍老七还是不忍心接钱,说:“等我打完吊瓶就开车回县城拿钱。”秦书贵忙摇头说:“你一开车就有响动,现在是关键时刻,‘打枪的不要’才是上策,不可惊动任何人。打完针你快悄悄溜回酒店高级客房,天一擦亮我就来喊你,按计划行事。”

霍老七便不再推辞。他已有了新盘算:这两万元就算是暂借的吧,事完之后一定归还,一分也不能少。

四当“大官”的悲与喜

打完吊瓶,霍老七又悄无声息地回到酒店。但是他哪能睡得着,把钞票数了一遍,整整齐齐分成了十沓。天刚蒙蒙亮,秦书贵来了,进门就殷勤地问候:“霍乡长你起来了呀,早餐想吃点什么?”又忙着给“霍乡长”叠被子接洗脸水,一副忠于职守的“大跟班”模样。

这一切都被服务小姐发现了,急忙告诉马老板。马老板岂敢怠慢,立即梳妆打扮一番跑来拜见“霍乡长”和“秦主任”。“秦主任”便说:“马经理你来得正好,我有两件事要通知你。第一件事,刚才我们接到县委办公室邱主任打来的手机,霍乡长要赶回县城参加一个重要会议,时间很紧,因此早餐你这里就不必张罗了。第二件事,对你来说应该是件好事吧。是这样的,后桥乡原任乡长涂得宽假公济私长期在你这里白吃白喝的事情,县委宋书记早已知道了。宋书记十分生气,指示我们的霍乡长先从县财政借支10万元现金,特意给你全带来了,欠款现在就立即当面还清,同时也把涂得宽开的吃喝欠条一律当面收回,以挽回在群众中造成的不良影响。你是个个体户,做生意也不容易,人民政府怎么能给你打吃喝白条,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哎呀!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马老板怎能不喜笑颜开呢?盼星星盼月亮,她早就在盼望这一天了。她立即跑回卧室,打开铁皮保险柜,兴颠颠地掏出涂得宽签字的所有欠条,外加一本明细账本,马不停蹄又跑回客房,双手恭恭敬敬递到“秦主任”面前……

事情就这么办妥了,比霍老七、秦书贵预想的还要顺利。等马老板点完钞票连说谢谢时,秦书贵灵机一动,便对马老板说道:“马老板,你还得履行一个简单的手续,写一张现款收据。你就按我的口述这么写:‘兹收到由霍从善、秦书贵二人交给的人民币现金壹拾万元整,此现款是由霍、秦二人用来暂代后桥乡乡长涂得宽归还在我酒店吃喝的欠款。涂得宽所开的共计壹拾万元的欠条现交给霍从善、秦书贵二同志。”

手捧着一块10万元的大香饼,财神爷提出的一个小小要求有什么做不到的呢?马老板毫不犹豫,一笔一画写好收据,盖上“醉仙楼酒家”的公章,签上自己“马美霞”的名字,这还不够,又把财务小姐和领班小姐也叫了来,让她两个作旁证,也都在收据上签了名。最后,三个人郑重其事,在各自的签名下面又按了手印。马老板这才把收据交给秦书贵,笑嘻嘻地说道:“秦主任,请你尽管放一百个心,钱也清了账也清了,我马美霞也不是那种不讲良心的无义之人,你就是借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决不会跑到乡政府再去找你们的麻烦。”

“好,这就好,很好很好。”“秦主任”打着官腔,提起公文包,跟在“霍乡长”身后,二人迈着四平八稳的官步离开酒店,一头钻进了轿车里。

轿车离开土桥镇,但是开车的人却不是拎包的“主任”,而是一乡之长“霍乡长”。好在有窗帘挡着,车外人看不出破绽。秦书贵长舒一口气。他已与霍从善商量妥了,陪霍从善一起进城,两个人联合行动去见纪委领导。

小车在乡间公路上蜿蜒前进。秦书贵的心情是越来越兴奋,而霍老七的热情却在一点点减弱,最后变得心里头冷冷冰冰的。想想这两天的经历,简直像一场怪梦。高高兴兴开着轿车带着几万元现金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为的是啥?为的是好好孝敬孝敬年迈的父母和三个为自己操碎了心的姐姐。可是到头来落了个什么呢?跑到镇上喝了场假酒,接着就又吐又拉,还自己花钱吊了一大瓶子吊瓶,最后呢?最后爹娘和姐姐的面一个也没见着,反而把准备孝敬他们的一沓沓钞票全打了水漂,换成一大堆脏兮兮的吃喝欠条!我霍老七怎么这么傻,我是个神经病吗?

“桑塔纳”已行驶到后桥河的河岸,远远的,只见前面的石拱桥上站着几个人,正手搭凉棚翘首张望。秦书贵对霍老七说:“从善,到了桥边就停一下车,有人来为你送行。”

“为我送行?谁会来送我这个倒霉鬼呢?”

原来在桥上等候的人是“曲副乡长”曲二狗曲东成、“赵副乡长”赵疤子赵新远、“王副乡长”王正礼,还有“工业办主任”于老憨于成志、“财政所所长”康小手康邦瑞、“企管站站长”包治国。他们手里都提着礼物,车一停便一拥而上,争先恐后把礼物往车上塞。霍老七忙下车阻拦,拉拉扯扯,哪里拦得住呢?曲东成急得跺脚了,脸红脖子粗地吼道:“从善,你咋这样瞧不起老同学,不给我们留面子呢?我们送给你的这些称得上啥‘礼物’呢?你看看,只不过是一些自种自产的土特产,表表我们的心意。你看,这是一包酸菜,这是几把红薯粉条,这是一壶小磨香油,这是一个老南瓜,这些能值几个钱呢,你是真的要瞧不起我们是不是?”

霍老七无奈,只好点点头说:“好好好,我收,我收下!”但是他坚决挡住了包治国递过来的小竹篮,篮子里装有二十个鸡蛋。霍老七说:“治国,你家是最困难的,要靠拿鸡蛋换零用钱,我怎么忍心收下?”包治国回答:“从善,我这都是土鸡蛋,县城里不好买到,你就别推辞了。你的英雄壮举,书贵都对我们说了,所以我们约好来送送你,表达表达对你的敬佩之情。从善,你真的了不起,太了不起了!包治国我全家敬佩你,全后桥乡的老百姓们也会敬佩你的!”

一番话,说得霍从善心里升起一股股热浪,这热浪在周身奔涌,使他突然觉得自己长高了一大截子。他一一与老同学们紧紧握手,胸中充满了豪情。

轿车开到一个山垭口,霍老七停下车,久久地向身后的家乡凝望。他望见了他的老同学们仍站在桥头上目送他远行。他望见了后桥乡的树木、村落、庄稼都笼罩在轻纱般淡淡的薄雾之中,那薄雾来来去去,时散时聚,在山川大地上,变幻出一幅幅令人难舍的美妙图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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