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是一部以特务为主人公的剧集,用现在流行的语言说叫“谍战片”。但在谍战的后面,它其实讲述的是爱和信仰,从诞生到死亡,又重生的历史缩影,是一部爱和信仰的简史。余则成是一名军统特务。军统是个什么组织?今天大多数对它的描述,都会称它是国民党的特务机构,一个双手沾满了共产党和革命者鲜血的特务组织。这样的描述显然缺乏对军统的前世今生有全面的了解。在第一集里,戴笠询问余则成履历的时候,余答自己是“民国26年参加的上海青浦特训班”,戴点头说:还是特务处时期啊,你有点资格了。青训班的学员,和其他后来的军统特务不一样。当时他们受训是为了抗日救国,特训班主要目的是为敌后游击队“忠义救国军”培养中层军事指挥人员,所以需要他们掌握电讯,暗杀,审讯等技能。青年学生个个都是怀着救国理想加入的,历史上这批人也确实涌现了很多抗日英烈。比如在印缅远征军中著名的青浦班“军统七姐妹”,被日军包围后砸毁电台,宁死不屈,每人高呼一声中华民国万岁!即拉响手雷,跳下山崖,没有一个被日军俘虏。所以片中戴笠视察天津站,看到余则成时说“青浦班个个是勇士”,指的就是这个,说这些,只为了交代余则成的思想背景。
我欣赏余则成那句“信仰良心、信仰生活、信仰爱”,余则成对左蓝的爱是纯粹的没有丝毫杂质与私欲的,但左蓝对余则成,不能说没有一丝政治需要参杂其中。左蓝的爱情,如果和她的政治信仰所兼容,我相信那会是“浪漫的革命爱情”,但如果相反,毋庸置疑左蓝的爱会在其政治信仰前让步,这既是她值得钦佩的地方,我觉得也是一种悲哀,至少对余则成来说,这里就奠定了余则成在本剧中的悲剧色彩。我总以为爱是世间最高的信仰,最所向披靡的武器,可以战胜一切,如果这个世界上连爱都不值得信赖,都要让步于政治,再想到战争是流血的政治,政治是不流血的战争,不免令人觳觫。说到底,人类最终极的追求是什么,我又茫然了。写到这里,莫名的想起海子那句,“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信仰与政治的牵扯,最后总是让英雄慨然长叹,郁郁而终,这样的情况似乎古已有之,而至今亦并未有任何改变。但是,真是只有“早看破早解脱”一途么?中国英雄的唯一出路,仍然只有释老之万法皆空,或者逍遥天地么?余这个人的最大特点,就是他仿佛是为了做间谍而生的。他深谙个中的游戏规则,也深得隐藏和掩饰自己的精髓。但就像他对翠平说的,他在翠平面前是真的,没有丝毫掩饰的。一个文弱的知识分子,一个喜欢逗女人玩的恶趣味大老爷子,喜怒哀乐、容颜举止,通通都是松弛自然,收放自如。余则成这个人真正的理想,不过就是和心爱的人安安稳稳过日子。
一种信仰,必须真符合人心,符合常情,它才不会偏颇、过激和扭曲。就像当余则成有余太太陪在身边的时候,他信的最真,信仰不是僵死的教条,也不是抽象的理念、空洞的口号。当然信仰也不是革命的欲望、暴力的欲望、发声的欲望。真正的信仰,应该是萃取于人心中最普遍也最真切的那些天性,那些本质,也是切实流露于人伦日用每一处的具体表征。它不指向单纯的“理”——一种脱离了具体的情境与活生生的人心的高全理论;亦绝不能指向“欲”——无论是与生理相通的诸欲望,还是更加隐蔽的心理深层之欲望;而必须严格限定在“情”的范围内。这里的“情”不是情绪的“情”,亦不是不受约束控制的感情的“情”。以《潜伏》为例的话,余和左的才子佳人式的恋情还不能达到这个“情”的高度,而唯有余和翠平之间的夫妻恩爱才能达到这层含义。这个“情”也是“情状”、“情实”的含义,就是它永远关注于当下,关注于细小的、具体的、琐碎的人间世,关注于每一个情境和境遇。就好像翠平曾经问余则成:“你究竟是要去看牌子(情报信号),还是真心要和我散步?”余则成的回答很妙,也很真诚:“都是”。这是一种单纯情感限度内的信仰,爱自己的妻子,也是爱自己的祖国;爱自己的妻子,也就坚持了自己心中的信仰。
至于潜伏中的爱情,我觉得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纯情之所以总是显得毫无分量,是因为没有经过生活的考验。我不是诗人,也无法体会纯粹的爱情,生活的环境让我只能这样将生活与爱情掺杂在一起,或许其实很多人都是这样。爱情并不可能成为纯粹的生活目的,甚至还有太多比爱情更重要的人生目标,例如信仰,需要我们去经营。以前,常常以爱情的名义耽误了人生,同时我还叫嚣,高唱,以为这是洒脱的表现。现在,当我听到左蓝说:革命的爱情,分外浪漫。我觉得自己的爱情,分外苍白。我从未从生活的角度去考虑过爱情,余则成面对左蓝尸体的时候,身体控制不住地抖动,面对短波传来翠平死讯时的窒息,不断的试图站起来,却无力支撑,以及当他最后看到翠平要向他走来时,他微笑着摇头,这些不就是爱情吗?这段潜伏因为爱情而分外婀娜,而这份爱情也因为革命而分外浪漫。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个剧情派,不独道,不另类,喜欢实实在在有看头的故事。《潜伏》就属于这一类特别跌宕起伏的故事。余则成,左蓝,翠平,站长,李涯和廖三民,包括其中很多配角的演技都是可圈可点的,或者说不知是可圈可点,应该说极其精湛。
余则成这个人,把他定义成一个战乱年代的小知识分子显然是对他伟大的情报奉献的忽视,把他定义成一个高度觉悟的人民英雄又忽视了他信仰转变的最初动因。信仰之于他,或许从未变过,和平,和爱人过风平浪静的日子,艳阳高照,云淡风轻。改变的只是他相信这和平可以得来的形式,和对与他一样期待和平的千百万老百姓的怜悯与同感,油然而生的责任感中一名英雄诞生,曾经的爱人离去,能念着“为人民服务”笑出来,因为找到信念的归宿,得知革命的伴侣牺牲,也只给自己留一夜悲痛的时间,掩埋思绪继续战斗,哪怕奋斗似乎永无止境,也只用眼角流下的一行泪来向远方等待自己的人告别。他们的亲人、朋友、老师、同事,甚至爱人都不会是永远的,奋斗是永远的,因为信念是永远的。谁能怪这一切不近人情,过于残酷?软弱的、多情的都阵亡了,我们对于他们,只能是脱帽致敬,同情、怜悯都不应是正确的态度。信仰就是这样的一种力量,深沉如海,吞噬一切小情调的忧伤惆怅。只是允许我,为抱着孩子站在村口做永恒的守望的翠平投向一眼仰望与无言的目光。愿意理解成她明白一切,只是依然愿意站在那里守望。
还是那句画外音:余则成,悲伤只有一晚。是啊,他的感情他的情绪都是设置了时限的。他没有吴站长的务实,他甚至比不上最大的敌人李涯,他连气急败坏都事先准备。画外音说的太好:他就是一个殉道者,他把一切的得失都归功在了理想的代价上,爱情,友情,信赖,托付。他的信仰,在我看来,也许只是标记着共产主义的一种坚持和承诺,他仿佛是一个受了父母欺骗的小孩,忽然遇上了善良正直的邻家叔叔,便从此走上了一条离家出走的道路。对爱人的信任,对战友的不屈精神,他更加坚定的走了下去,面对牺牲,反复诵读死亡的意义,他就获得了新的动力。对于他而言,所谓生存,就是潜伏,就是在和死神的游戏中,获得了一种连他自己都尚未察觉的快感,这种感觉,神化了他,也渐渐淡化了人性。这就是命。据说龙潭三杰李克农解放后,都习惯性地锁死门窗。我不知道余则成是否也会这样。那根神经,已然在恐惧的锤炼下,成了一触即发却又坚韧无比的钢丝线。因为那条单行道上,他是独行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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