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好唸書，乾脆幫九連仔趕狗！”“怕苦又怕累，明天就跟九連仔背褡袋！”那些年，十里八村的大人總愛用這二句話教育子女。
方圓幾十裡，九連仔算是名人，家喻戶曉，老幼皆知。
九連仔是二十里外趙坊鎮人氏，姓趙。據說，祖上家境殷實。只是，人丁並不興旺。其祖父連娶了三房姨太太，(不是沒生就是生下的孩子早早夭折)最後只留下他父親一根“獨苗”，空曠的大院、寬敞的廳堂、五進六置廂房顯得空空蕩蕩的。更悲慘的是:他父親連娶了五個老婆總是接二連三地死去，沒留下一男半女。一連串的打擊，弄得他父親談妻色變，很長時間不敢再娶。九連仔是他父親娶回的第六個老婆生的，出生時，其父已近花甲。老年得子，甚是歡喜！最高興的莫過於祖父母，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來了三世同堂。
“恭喜！恭喜！……日貴星帶飛騰祿，大富大貴之命！越老越好！越老越好！罕見！罕見！……”算命先生對九連仔的生辰八字讚不絕口！
歡喜像一罐粘稠的蜂蜜，甜滋滋地滋潤著一家人。空蕩蕩的廳堂裡，迴盪著久違的歡聲笑語。
九連仔滿月那天，趙氏家廟、毗鄰家廟的三個廳堂滿滿當當地擺滿了八仙桌、四方凳，足足八十一桌！請遍了親朋戚友、全鎮所有的趙氏宗親和社會名流，似乎仍不能把心中的歡喜釋懷，同時專門請來百里外的祁劇團，連續演了六天六夜的大戲。
這樣的排場，別說趙坊，有千餘年建縣史的林樺也是少之又少，甚至是空前的。
這是多年前的事了。儘管事隔多年，茶餘飯後一直為人所津津樂道。
初識九連仔，大約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
三十開外，五短身材，粗發圓臉，大眼濃眉，小耳大嘴，薄薄嘴唇，灰褐臉色，滿臉胡碴;一襲褪色的烏衫卡罩在身上，左右兩腳的大拇指不安份地從磨得起邊的兩個窟窿裡探頭探腦地鑽了出來;一根二尺見方長的棍子斜搭在肩上，磨得鋥亮，右手習慣性地按在肩前棍子上，像是扛著一枝槍，肩後棍子上常常掛著一個布褡袋(或者一個扣了繩子的蛇皮袋)外加一頂大笠帽，緊貼後背;左手有時是空著的，交替或同時和右手按著肩前的棍子，有時左手握著一根三尺左右長的打狗棒。
“汪一一汪汪”“汪汪一一汪汪汪”“汪汪汪一一汪汪汪汪”犬吠聲一陣比一陣急促，一陣比一陣響亮。
間或，傳來了幾聲趙坊口音的罵聲:瘟狗！再吠！死狗！！再吠！！瘟死狗!!!再吠!!!再吠就敲死你!!!
一聲高過一聲。
“九連仔來了！"大人小孩異口同聲，脫口而出。
門外，二、三隻大黃狗圍著九連仔上躥下跳，咧牙露齒，步步逼近，九連仔迅速地扔下右肩的那枝“槍”和“槍”上掛的寶貝，雙手揮舞著三尺見方的打狗棒，“嗖一一嗖嗖一一嗖嗖嗖”，打狗棒左蕩右晃，大黃狗右突左闖，雙方僵持著。帶頭的那隻大黃狗兩眼閃出一道兇光，伺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九連仔。九連仔灰褐的臉漸漸變白，早已驚出一身冷汗。
“狗！一一狗狗！一一不吠！一一不吠！一一不敢！一一不敢！”主人疾步跑出院門大聲斥責著，大黃狗搖著尾巴抬頭看了看主人，立刻收斂了兇光，吠聲也漸漸地小了下來，像做錯什麼似的，低著頭慢慢地走向主人，伸出紅紅的舌頭開始舔著主人的褲管，不時地躥起來，試圖舔主人的臉。
“九連仔！咬著了嗎？”
“沒！一一沒有！一一沒有！一一 ”九連仔驚魂未定地答道。
“九連仔！走了幾個村了？今天討了多少米?”聚攏過來的人中，總有人愛問上一句。
九連仔半天也不回答，常常更是答非所問。
“我祖上有不少地的……我祖父還娶過三房姨太太……”
“是的，你父親還娶過六個老婆……”九連仔還未全部說完，好事的人總愛答上幾句。傾刻，人群裡不時爆出幾陣笑聲。
九連仔並不再說什麼，重拾起地上的那枝“槍”和掛在“槍”上的寶貝，繼續趕路。
聚攏過來的人笑過之後，各自散去。
沒過多久，九連仔準會重新出現在村子裡。
“……我前段到駱坑幫人醫‘鐵蛇頭’……用了我的七劑草藥，全好了！……駱坑的人都叫我趙醫生……”這回，九連仔不說他祖上，單說自己的“妙手回春”。
“趙醫生！趙醫生！……”不知誰帶頭叫了起來。隨即，一群人開始哈哈大笑起來。
“九連仔！哦！趙醫生！收我這個徒弟！……”好事的人，一句接一句，笑聲一陣高過一陣。
“九連仔！你那麼有本事，怎麼還要背褡袋……”偏偏有人喜歡直來直去。類似的一、二句話，好像點中了九連仔的七寸。灰褐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只是，他依舊一言不發，扛著“槍”，踏上出村的路，繼續“長征”。身後，一陣陣笑聲飄蕩在村子上空。
九連仔給村子帶來很多的歡樂和笑聲，歡樂和笑聲陪伴村子的人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春夏秋冬。不過，沒有他，村子的人照樣過。
“越老越好！越老越好！”算命先生當年的話，唯有這句成真。九連仔住進敬老院已多年，幸福快樂地安享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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