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李白的月光

小時不識月,

呼作白玉盤。

又疑瑤臺鏡,

飛在青雲端。

想寫李白,卻總是不知道該如何開頭,以至於寫下李白的名字,我戰戰兢兢遲疑良久不敢下筆,因為,他是中國文學史上一個至今無人企及的高度,一座無人攀越的頂峰,而我在內心,對他更是敬若天人,惟恐一不留神褻瀆了他。

直到在一個明月高懸,碧空如洗的夜晚,我在一條林蔭小道上踟躇良久,方才思如泉湧,茅塞頓開。

因為,這是李白喜愛的夜晚 ,天上,有一輪李白喜愛的明月,同時,也正是李白酒醉醺然的時刻。

李白是中國文學史上一個異數,也是一個令人無法企及的高度,因為無法企及,人們寧願去神化他,去用讚譽仙人的詩句讚美他,而這一切讚譽對於他來說當然也卻毫不為過。

那是在公元701年的一個夜晚,其母即將分娩之即,看到夜空金星一閃,一道炫耀的光芒照亮黑暗,連皎潔的月亮也黯然失色。

此時,李白出世了,在遙遠的楚河流域的碎葉城。

李白的一生,註定要與月亮結緣。

其實,李白出生的那一年,那一天,天下平平靜靜,人們安居樂業,盛世唐朝正以其博大和強盛傲視著天下,沒有任何預示李白下凡的徵兆,但世人寧願相信,他是轟轟烈烈地出世,是仙人下凡、降臨人間。

因為,他是邁著充滿隱隱雷聲的腳步闖進盛世詩壇,登上中國文學史上的最高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夜讀」李白的月光

五歲那年,由於家庭變故,李白隨父親遷居蜀川,所以他也是四川江油青蓮鄉人。其父名李客,從有關史料記載來看,應該是個腰纏萬貫的大商人,要不,在那個交通閉塞的時代 ,一家人也不可能從遙遠的碎葉城遷徙到四川,更不可能讓李白在年輕時漫遊揚州一帶,不到一年就散金30萬。而他去揚州遊玩的目的,僅僅是他喜歡那裡的明月。

24歲時,李白“仗劍去國,辭親遠遊”,開始了他向詩壇的進軍。在此之前,他並非默默無聞,少年時即顯露才華,博學廣覽,吟詩作賦,任俠狂放的性格便嶄露頭角。

一路上,他出三峽、入湖北、登廬山、下揚州……走遍了祖國的山山水水。

他是雲,必須飛到天際,去探測天空的浩渺;他是水,必須奔向大海,去揚起海上的波濤;他是仙,必須不同凡響,以詩句震撼人間,激發後世。

他當過隱士,在山林間與朋友酣飲縱酒,養過無數的馴鳥;他當過道士,一門心思採藥煉丹、求仙學道,以為真的能夠白日飛昇;他精於騎術,擅長射箭擊劍,以遊俠自居,身上總是帶著一把短劍;他當過學士,以皇帝親自召見,親自下車迎接的殊榮,一經入仕便不同凡響;他當過勇士,曾投筆從戎,親自參加平定“安史之亂”,想幹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卻不幸陷入政治鬥爭而成為囚徒,被判永遠流放夜郎,遇赦免後,年近60歲的他仍到名將李光弼吃請纓殺敵,希望在垂暮之年能一展抱負。

但是,無論李白的生前幹過什麼,他都是以一個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出現和存在的,唐詩瑰麗的高峰,也是由李白之手創造的。

我一直認為,李白是這樣一個詩人,他舒展著浪漫主義的翅膀,飛翔在中國詩壇的藍天白雲上,但他的雙眼卻守望著人間世俗的煙火與紅塵。其作品雄奇豪放,暢快淋漓,充分表現了他靈魂的博動與個性的自由。其詩語言流轉多變,音律和諧,從而微妙地表現了他浪漫主義的豪邁情懷。

「夜讀」李白的月光

李白的一生命運多桀,曾幾度大起大落。在30歲和40歲左右,他兩次闖入長安,但兩次的遭遇卻迥然不同。

李白初入長安,是在他30歲左右時。

這時的李白既沒有名氣,也沒有靠山,進入官場顯然沒有希望。思之再三,他便到終南山隱居了,不過他的隱居不在於隱藏,而在於尋找出路。

玉真公主是個女道士,同時,她也是唐玄宗的妹妹。受當時濃厚文風的影響,玉真公主經常在終南山的別墅裡附庸風雅地舉辦一些類似沙龍的詩人聚會,能參加的人當然是有種種規格的。李白隱居的目的,自然是為了靠近公主,為自己的仕途尋找出路。

然而,因為種種原因,玉真公主並沒有接受他。沮喪了幾天後,他又轉身去結交宰相的兒子,卻遭到了更大的冷遇。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李白畢竟是李白,遭到冷遇, 他高貴的頭顱一仰,拂袖而去,儘管遭受了那麼大的打擊, 他也必須這樣做。這是他的性格,也是後世對他的苛求。

寫到此處,我感慨世人對他的不公,也為這位心中的嫡仙人不值,連超凡脫俗的他都被生活逼迫的這麼世俗。

李白在長安苦苦摸索等待了近三年的時間,最後弄得貧困潦倒,一無所獲,覺得再這樣下去也沒什麼意思,遂在一個春天的早晨,他徘徊再三,黯然離開長安。

然而,令他難以預料的是,在不久的將來,能以詩人身份昂首挺胸進入皇宮,併成為皇帝座上嘉賓的,在幾千年的中國詩壇上,李白恐怕是惟一的一個。

公元742年的秋天,李白已42歲,這是他第二次來到長安,也是他一生中最輝煌的時刻。

當然,他沒有滿足,“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李白素有“輔弼天下”的願望,又怎會滿足於做一個文學侍臣。他是何等樣人,豈能把這種過眼煙雲般的榮耀看在眼裡。

於是便有玄宗召他寫詩,而他醉臥街頭酒肆,玄宗派人將他扶到興慶宮沉香亭,以涼水激面讓其清醒,並親自調好果羹讓人喂他。醒來後的李白醉眼一睜,抬手便是十首傳世佳作,讓至高無上的玄宗滿意之至。

於是便有了醉後在金鑾殿上嘔吐穢物,弄得一塌糊塗,連宮女都厭嫌地捂住了鼻子,玄宗皇帝卻大度寬容,一笑了之。

於是便有了讓高力士脫靴結襪,楊國忠捧硯磨墨,李滴仙醉草嚇蠻書的快意舉動。

他的所作所為足以讓權貴齒冷,令君子瞠目。

此時,我真為詩仙擔心,也許他不知道,或許是根本不在乎,但我卻知道,他正是因此而埋下了禍根。

高力士、楊國忠何許人也?如果不是正值玄宗皇帝欣賞李白,肯為他撐腰,二人會甘受屈辱,為他脫鞭磨墨?詩仙有些得意忘形,忘了高、李二個也是玄宗最寵信之人。

這一段時光,是李白一生中最得意,也是最形骸放浪的幸福時光,隨後在他得罪的那些人的誣陷下,官做的很不暢快。快意恩仇的他向玄宗辭行,欲去雲遊四方。玄宗思量之後,同意了他的要求,並贈給他許多錢物。

詩仙鬱悶地離開了長安,這是公元744年春天發生的事情。

我一直固執地認為,玄宗皇帝是真正喜歡和欣賞李白的人,儘管他是把李白當做花瓶和玩物放在在身邊的。他不僅喜歡李白的才氣,也喜歡他灑脫的性情,同時,一個華麗強盛的唐朝,也需要一個燦爛奪目的詩人做點綴。

要不,在當時有那麼多傑出的詩人,玄宗為什麼對他情有獨鍾?這是唐朝之大幸,是詩人之大幸,也是中華文化之大幸。

「夜讀」李白的月光

既然在長安混得不開心,那就雲遊去吧。李白遇上了好時候,也遇上了一位欣賞他的皇帝。

公元755年冬天,李白正在江南雲遊,安祿山造反了,玄宗逃往四川。一心希望報效朝廷,轟轟烈烈地大幹一番的李白趁機加入野心勃勃的永王李璘的隊伍,想一展雄才。但令他難以預料的是,永王實際上是借平定“安史之亂”為號召而招兵買馬,率師東下 ,趁機擴充自己的勢力。鬥志昂揚的李白認為自己大顯身手的時候到了,那知永王野心膨脹,不聽調遣,結果發生內訌,被唐肅宗消滅了。

這一次,李白算是惹下了彌天大禍,因為他犯下的是嚴重的政治路線錯誤。在當時,像他這樣被捲進皇室寶座的鬥爭中失敗,是必死無疑的。朝廷也確實這樣做了,當時就將他逮捕,並處腰斬之刑。

然而,唐朝畢竟是唐朝,連皇帝都被這股氤氳在帝國上空的華麗的文學之風所感染。經郭子儀再三求情,唐肅宗大度地下令將李白改腰斬為流放,永遠流放。儘管這是在唐朝的多難之秋。

李白羞愧交加地走在通往荒蠻的夜郎的路上,考慮著自己在陌生之地將如何苦度日月。然而,就在他苦惱之際,在旅途中,皇帝大赦天下,他的流放也就不了了之。

李白驚心動魄的一生,時時刻刻都在燃燒,期間甚至多次被扼殺在火苗階段,但更多時候,他卻是在轟轟烈烈燃燒著,不僅光耀當時,還照亮後世。

當李白在流放途中流離顛沛之時,我的思緒也隨之漂游。

從這件事可以看出,李白有一顆天真爛漫的赤子之心,但他卻根本不懂政治。可以說,他只是一個詩人,一個偉大的詩人,也只具備做一個偉大的詩人,其身上表現出來的政治才能稚嫩無比,儘管他常常以政治家自居。他並不具備政治家的才能、經驗與素質,不善於審時度勢,疏於政治鬥爭的策略與藝術,這種主觀與客觀嚴重背離實踐,與願望相互脫節的悲劇現象,說白了,就是他根本不適合從政,天生不是當官的料。這種現象在中國曆代文人身上並不鮮見,所以他的這種結局,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看著他行走在荒無人跡的流放途中失意而落寞的身影,我為他嘆息。

壯志難酬,懷才不遇,使李白陷入無邊的苦悶與激憤的感情漩渦裡,無奈之中,他只能寄情於錦山繡水,耗壯心,遣餘年,徜徉其間,流連忘返,使自己內心的煎熬有所緩解。而作為詩仙來解脫苦悶,宣洩情感,釋放潛能,表現欲求,實現自我的最根本渠道,只能是吟詩與飲酒,這對他來說是最合適不過的。

從此,李白豪氣沖霄、汪洋恣肆的詩才得到了充分的發揮,如震雷貫耳,石破天驚。

「夜讀」李白的月光

在中國文學史上,詩和月可以說是如影隨形,幾乎有著一種天生的緣份,詩月淵源在中國文學史上,是一個引用最普遍,影響最長久的,同時又是一種非常浪漫的文化現象。而李白詩中的月亮,幾乎已經變成一種詩歌的思維方式。

李白的詩中酒和月比比皆是,信手即可拈來。

酒暫且不論,這裡只說月亮,因為我喜歡將詩人和月亮聯繫起來,而二者其中本就有著必要的聯繫。

“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是大氣滂勃的詩人描寫邊塞盛景的;“醉起步溪月,鳥還人亦稀”可以看出他的詩境界幽靜,意味長遠;“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是詩人對故鄉的思念之情,這句詩大概是漢語詩中流傳最廣的一句;“跪進雕胡飯,月光明素盤”說的是田園生活的真實再現;至於他的《獨酌》四首更是在描寫月色的同時,在思想境界上達到了更高的層次。

這是一種精神上的潔淨,是李白經歷了太多太多之後,去掉一切雜質,還原到生命最初也是最後的底色

試問,世上有幾個詩人能具有這麼震撼人心的人格魅力?

要不會有人評價:別人寫詩是用筆一句句寫下來,李白則只要把心裡那股豪氣張口噴出來就行了。

著名詩人余光中在《尋李白》詩中說的更絕:“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剩下的三分嘯成了劍氣,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

李白一生大起大落,與他打交道的人形形色色、五花八門,上至唐玄宗,楊貴妃及朝廷各級官員,下至牢頭、和尚,道士,農夫等,他熟悉各個階層,各種職業和各種身份的人,所以他把這五光十色的生活都收錄在他的詩裡,並無時無刻不用真情去擁抱生活。

隨便遇上一個什麼人,他都能坐下來與其對飲,並歡快地唱著“兩人對飲山花開,一杯一杯復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他喝得醉醺醺的,陶然自得地睡下了。望看敬亭山,他會像老朋友促膝談心一樣,心緒悠然地吟誦著“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閒,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他能傻傻地這麼坐著看山,像孩子一樣透著傻氣。

這就是他,傲睨一世,目無餘子,豁達恣情,灑脫不羈,才華橫溢。試想,一個連皇帝都不放在眼裡的人,還有什麼事情是他不敢做的。

他向我們娓娓到來他理想中的生活以及他狂熱的追求。不管是不拘的行式、離奇的情節,亦或是大膽的誇張、豐富的想象,他是怎樣去控制自己情緒的波動,毅然在打擊中煢煢獨立。是特立獨行的堅持?還是真正的堅強?沒有人知道。

那些天,我一直沉酣在一種幻覺裡,山程水驛,夜露霜晨,每時每地,都彷彿感覺到詩仙李白如影隨形、時刻伴隨在我的左右前後,而且不時地發出高亢動人的嘯吟。

當我徜徉在林陰花徑,面對著月夜畫色,“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舉杯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的謫仙名句油然而生,迴盪在耳際,使我同詩人一樣躍動著顫動心扉的驚喜,獲得一種甘美無比的享受。

「夜讀」李白的月光

但是,從某種意義上說,既是時代造就了偉大的詩人,也是詩人自己的性格造就了自己,當然反過來說,他的悲劇,既是時代悲劇,社會悲劇,也是他性格的悲劇。

縱觀李白的一生,是志不在為詩為文,卻以詩仙文豪名垂千古,登上中國文學史的巔峰。他夢寐思服登龍入仕,卻坎坷一生,落拓窮途,不斷跌入人生的谷底,實在令人可悲可嘆。

他一生中最高的官職僅是---翰林待詔。這是一個號稱“清秘”而沒有實權的職位

公元761年的一天,李白又喝醉了,這次大醉,成了他與人世的訣別。

這一年,年已60歲的李白迫於生活之憂,投靠了他的叔父----當塗縣令李陽冰,其間鬱鬱寡歡,終日以酒解愁,終於在大醉之中離開了人世。

關於李白去世的民間版本是:他月夜醉酒、乘興登船夜遊當塗江,見水中倒映的月亮煞是動人,竟跳江撈月,而後騎鯨昇天,終於成了仙人。當地喜歡並尊重他的百姓在江邊為他堆起了衣冠冢來紀念他。有詩為證:“詩中日月酒中仙,平地雄飛上九天。”

我寧願相信-----這是真的,這是我的願望,也是廣大喜歡他的人們的美好祝願,因為,他的內心,始終如皎潔的月光那般純潔。

我久久地在月夜煢煢徜徉,思緒隨風搖曳,與詩仙進行著一場跨越千古的無聲對話 。

此時,夜空如洗,明月高懸,仍是那一輪在唐朝被詩仙所描繪過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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