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明美進了高振有的家，高振有對她很冷淡。她成了全家的傭人，為所有人服務。
1
七月的盛夏，午後的豔陽火辣辣的，一絲風都沒有。連聒噪的蟬都慵懶地停止了鳴叫，整個村莊都籠罩在極大的燥熱之中。
村民高振有的心也燥熱不安，他極力哄著兩個雙胞胎孫子回床上睡覺，可兩個小孩一直鬧騰著，怎麼也不肯睡。
高振有看了看手錶，已經快到約定的時間，非走不可了。他想了想，對兩個孩子說，只要他們乖乖睡覺，等他回來就給他們一人買一輛玩具飛機。
兩個孩子一聽，立馬乖乖地在床上躺好，閉上眼。
高振有舒了口氣，心急火燎地赴約去了。將妻子田明美臨走前，交代他一定要將孫子看緊了的話拋到腦後。
兩個孩子聽到外面的關門聲傳來，睜開了眼睛。過了一會兒，兩人打開門溜了出去，往後山走去。山邊有一口大水塘，水很清涼，兩人只在淺水區玩。因為兩人想起奶奶說過，不能到水深的地方去，他們打算再玩一陣就回家去。
這時，其中一個孩子踩到了一攤爛泥，腳一滑，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後傾去。另一個孩子見了，連忙伸出手拉住了他。可他的力氣太小了，兩個人都往水中倒去。
田明美照顧完父親，連晚飯都沒吃，就緊趕慢趕地往家跑。她的眼皮跳得厲害，心裡沒來由慌得很。
“也許是天太熱了。”她自我安慰道。可這腳奔得更快了，只有回到家，她的心才能放下來。
還剛走到村口，就看到有同村的村民一聲不吭，拉著她趕緊往她家跑。
她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口。走近家門口，周圍已經圍了一圈的人。見到她過來，每個人都面色凝重。
她的心簡直要從嗓子裡跳出來，拖著沉重的步子過去一看，兩個孫子直直地躺在地上的席子上，眼睛閉著，跟睡著了一樣。
田明美的腿一下子就軟了，整個身子直直地墜在地上。她摸摸孩子的小臉，一遍又一遍地呼喊著孩子的名字，可他們一聲不吭。她想把他們拉起來，可兩個小小的孩子那如蓮藕般的手臂冰冷又無力，怎麼也不肯起身。
她跌倒在地，號啕大哭，旁邊的人去拉她，她掙扎著不肯起來。聽到她那撕心裂肺的哭聲，周圍的人也暗暗抹了抹眼淚。誰不知道對於田明美來說，這兩個孫子就是她的命。
她從他們一歲開始就帶在身邊，自己省吃儉用，對兩個孩子卻從不虧待。說起兩個孩子，她眼裡就有了光，滔滔不絕得能說上好幾個小時。
高振有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田明美已經哭昏了過去，被同村的村民扶到了床上。有人已經在給田明美的大兒子打電話，告訴他兩個兒子溺水的事情。
2
兒子和兒媳火速趕了回來，處理好兩個孩子的喪事後。兒媳當天就回了孃家，兒子質問田明美，“媽，您是怎麼看得孩子？當初是您信誓旦旦說能把孩子帶好，我們才放心交給您。可您就是這樣看孩子的？”
田明美哭紅了眼，低垂著頭。高振有坐在旁邊一聲不吭。
兒子轉身就進屋拿了行李走了。田明美起身跟在後面，帶著哭腔愣愣地喊，兒子上了車，頭也沒回。
她呆站了好半天后，兩眼呆滯往屋走，忽的眼裡瞬間有了光彩。
“小宇，小輝，奶奶來了。”
她似乎聽見兩個孫兒在喊她，可到屋裡一看，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小宇，小輝……”田明美嘴裡不停地念叨著，眼神又黯淡了下來。
“你這個殺人兇手。”田明美轉身突然撲向高振有，兩隻手朝他臉上狠狠抓去。
高振有怔了一下，待反應過來，一把推開田明美。
“你發什麼瘋，又不是我推的孩子。”
“都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你不在家，孩子怎麼會去塘邊？”田明美哭喊道。
“不可理喻。”高振有揹著手，不顧坐在地上的田明美，走開了。
田明美坐在空蕩蕩的屋子裡，眼前又浮現出兩個孫子在屋子裡追追打打、跑跑跳跳的情景。他們會幫她洗菜，給她捶腿，替她梳頭。他們會說：“奶奶，你別總是幹活，休息一下，我們幫你幹吧。”
他們跟著她去菜地裡幹活，會摘幾朵菜花，插到她的頭上誇她漂亮。他們愛跟在小雞身後，咯咯地笑。看見老鼠竄過，就學著小貓喵喵叫。
有一次，家裡的牛跑了，田明美去追牛，兩個孩子也跟在了後面。等追到牛，卻沒看到他們的身影，可把田明美給急壞了。求了好幾個人跟她一起去找，最後在路邊的草叢裡看到他們。兩個人就著鬆軟的草地，睡得正香呢！
他們還說：“等我們長大了，要給奶奶買好多好吃的。不過現在我們還小，得先吃好多好吃的才能長大。”
田明美抹了抹紅腫的眼睛，她想起那一天早上臨走的時候，兩個孫子還拉著她的手，奶聲奶氣地對她說：“奶奶，回來的時候要給我們買糖果。”
她掏出口袋裡的一捧糖，花花綠綠的糖紙，多像孩子們那可愛的笑臉。她顫抖著剝掉一粒，放進嘴裡，那糖好像變了味兒，一點兒都不甜，苦得要命。
兩個那麼可愛的孩子，明明走之前還活蹦亂跳的，怎麼會掉進水裡？當他們在水裡無助地掙扎時，又該多麼痛苦和恐懼。
眼角的淚悄無聲息地流出來，流進嘴裡，混著糖果味兒一起，更苦了。
3
兩個孫子走後，田明美悲痛萬分，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頭髮大把大把地往下掉，梳頭髮的時候輕輕地就能捋下一把來。
她像瘋了般一樣幹活，因為只要一停下來，她就會想到兩個孩子稚嫩可愛的模樣，想到他們奶聲奶氣地叫喊。
趕集的時候，她去街上買點日用品，看見了一個好多年不見的身影。
她直直地盯著，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她怎麼可能會回來？突然，那個身影轉過身來，她擦了擦眼睛，心裡“咯噔”一下，真的是她！
還是那張臉，眼睛還是那樣勾人，雖然老了些，可那股風騷勁卻一點都沒少，甚至更騷了。
田明美在心裡恨恨地罵了句：“騷貨。”
這時，隔壁村的劉姐走了過來，她和田明美關係還不錯。看到田明美一直盯著個人，過去疑惑地一看，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自顧自地說：“孫豔蘭她丈夫死了，她是回來給她丈夫安排葬禮的。”
田明美突然想到了什麼，“她什麼時候回來的？”
劉姐想了想回答道：“大概是農曆6月10號吧，對，就是那天，我婆婆剛好過生日，她還來打了個照面。”
6月10號，那正是孫子溺水的前一個星期。
“她丈夫喪事辦完了，怎麼還沒走？”田明美的心一寸一寸地往下墜，臉漸漸地變青。
“好像跟她丈夫這邊一些兄弟姐妹之間的賬目還沒理清吧，她丈夫做生意的，這七七八八的關係也是難扯。我聽說啊，她在外面又釣了個港商，把事情辦完就走了。”
“這些你怎麼知道的？”田明美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聲音都有些發抖了。
“我丈夫在外面常接點她丈夫的活做，跟他們家也算熟悉。”
田明美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樣回到家的，高振有又沒在家。她躺在床上，望著冰冷的月光。她極力控制自己什麼都不要去想，可那些思緒卻不受控制地往她的腦袋裡鑽，拼湊出了一個事情的大概。
怪不得高振有突然煥發了生機，原來是再見到自己的老情人。他明明向自己發過誓，和孫豔蘭一刀兩斷，再無瓜葛的。可那個女人一出現，他就將自己的誓言拋諸腦後。
他無情便也罷了，可他為了私會情人，竟然單獨留下兩個孫子在家不管不顧，以至於他們掉進水塘，被水淹死。
如今，兩個活潑可愛的孫子死了，兒媳走了，兒子再也不願意理他們了。都怪他，這些都是他造成的。為什麼？為什麼一個人的心可以這麼狠？
田明美幾乎要吼出聲來。她真想剖開他的心，看看是什麼做的。這麼多年來，她怎麼對他的，難道他一點都感覺不到嗎？就算他對她無情，她也認了。可他過去害死了自己的孩子，現在又害死了兩個孫子，使得大兒子家都散了。
一個人怎麼可以無恥到這種地步，早知道這樣，就應該讓他被孫豔蘭的丈夫打死。為什麼，為什麼他不去死？他該死，她恨不得他趕緊去死。
這樣的念頭在腦中一閃，就埋下了根來。
4
最初的時候，田明美對高振有是有愛的。
幾十年前，第一次在家裡見到和母親一同前來的高振有。她偷偷抬眼打量著他，只見他眉如黑漆，眼睛明亮，鼻子高挺，臉型瘦削，修長的個子，只穿著簡單的衣衫，卻難掩身上的少年俊氣。
田明美的心一下子就歡喜起來，心撲通撲通地跳，臉一紅，跑到廚房準備柴火去了。
田明美的父親去外面買肉還沒回來，屋裡只剩下高振有和他母親。
高振有皺著眉，一臉的不高興。在剛才田明美打量他的同時，他也在觀察著田明美。
沒來之前，母親說這女孩低眉順眼，賢惠能幹。可他見了的第一眼，就非常不喜歡。
這個女孩個子矮，大餅臉，單眼皮，塌鼻樑，獅頭鼻，一副苦相。
高振有讀過幾年書，在那個時代也算是個文化人。他在書中看到過太多的美人，也憧憬過自己未來妻子的樣子。可田明美，很明顯，跟他想要的相差甚遠。
更讓他不滿的是，田明美從來沒去過學堂，大字不識一個，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高振有抬腿欲走，他母親連忙用力地拉住他的手腕，低聲喝道：“振有，家裡現在什麼情況你不是不清楚。你爹去世前，把家裡的錢都敗的差不多了。娘知道你對她不滿意，可是就為了買這麼個媳婦，就花光了這幾年家裡的大半積蓄。”
末了，高振有的母親又加上一句，“錢已經給了她爹，拿不回來了。這事你同意最好，不同意你也給我應著。”
高振有的腳像灌了鉛，再也邁不動了。
田明美進了高振有的家，高振有對她很冷淡。她成了全家的傭人，為所有人服務。
一次，田明美在街上買東西，剛好遇到和朋友一塊的高振有。田明美高興地上前喊了聲，“振有。”
高振有的朋友見了問：“這是嫂子吧。”高振有鼻子哼了下，看都沒看她，就拉著朋友走了。
有客人來家吃飯，田明美在廚房準備完飯菜，準備去桌上吃。她還沒邁出廚房門，高振有就走了進來，對她說：“你就在這吃吧，別出去了。”
田明美的身子僵了僵，望著空蕩蕩的灶臺，菜全都端出去了。
“那我吃什麼呀？”田明美低低地問。
“你這麼大個人，不會想辦法嗎？”高振有語氣裡有些不耐煩，扭頭就出去了。
家裡人多床少，六歲的弟弟常常跟著他們一起睡。高振有有時嫌床太窄，不好活動，有時心情不好，反正任何事都能成為他把田明美一腳踢下床的理由。
田明美不敢再爬回去，她不想再惹高振有生氣，只得跑到灶臺邊，藉著一點餘溫，睡上一會兒。
又過了一年，高振有的母親去世了。
田明美看著高振有跪在地上，兩首遮面哭泣，她不禁有些心疼。她走過去扶著他的肩，不顧高振有驚訝的眼神，也跪了下來。
“你這是幹什麼？”
“她也是我媽。”
在母親的葬禮上，看著田明美那忙前忙後疲憊的身影，高振有想起田明美說的那句“她也是我媽”時，心有了些觸動。
一個晚上，田明美從外面幹活回來，高振有不在家。她又冷又餓，拖著沉重的腿到廚房準備做點飯吃。打開鍋一看，裡面竟然溫著一碗飯菜，上面還臥著一個雞蛋。
田明美吃著熱熱的飯菜，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下來。高振有之前對她的冷淡全都消散在這碗飯裡，他還是關心她的，她想。
不久，他們有了第一個孩子。有一回，高振有正逗弄著孩子。突然有人到他們家來，高振有慌得趕緊將孩子往田明美手上一塞。看著高振有那慌張的樣子，田明美愈發覺得高振有可愛。
第一個孩子五歲時，田明美又懷孕了。她去趕集回來，回來的路上碰到同村的幾個女人。見了她，其中一個女人問：“明美，你認識隔壁村的孫豔蘭嗎？”（原題:《明美的復仇》，作者：葉松間。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看更多精彩）
閱讀更多 談客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