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塞外野蠻精悍之血,注入中原文化頹廢之軀」中華的崩潰與擴大

“取塞外野蠻精悍之血,注入中原文化頹廢之軀”中華的崩潰與擴大

借用陳寅恪的一句話開啟今天的分享 “取塞外野蠻精悍之血,注入中原文化頹廢之軀,舊染既除,新機重啟,擴大恢張,遂能別創空前之世局。”文章很長,大約7600餘字。覺得不錯的話,不妨東東您的手指,不甚感激,謝謝!

《中華的崩潰與擴大》是講談社“中國的歷史"叢書的第五卷, 本卷講述的,是從西晉到南北朝的歷史。作者側重探討了夾在漢、唐兩個統一帝國之間的魏晉南北朝時期,漢民族的形成過程、中華文明的本質,當時周邊地區如日本、高句麗、百濟與中華文明的互動關係及其影響。與許多國內學者不同,川本芳昭打破了國別的限制,而試圖以東亞世界的眼光解讀這段歷史,有助於我們更好理解中華文明的傳播與接受、以及這種文明的傳播所帶來的民族間複雜的互動關係。

魏晉南北朝是個什麼樣的年代,中國在這個時代經歷了怎樣的崩潰,又如何實現了重生。《中華的崩潰與擴大》是“講談社到中國的歷史"叢莉的第五卷。作者叫川本芳昭,現任九州大學大學院人文科學研究院教授,與叢書第一卷《從神話到歷史》的作者宮本一夫是同事。他的研究方向包括東亞古代、中世紀的民族問題、國際交流、政治史等,在中國史這一塊,主攻漢唐之間的魏晉南北朝史。代表作有《魏晉南北朝時代的民族問題》《北朝國家論》《中國史中的諸民族》《東亞古代的諸民族與國家》等。

這本書,講的是魏晉南北朝。魏晉南北朝這五個字啊,可能你聽了就覺得瞬間頭大,因為這段歷史,堪稱中國史上最混亂的一段。這個亂,不僅指世道亂,國家之間的關係也亂。先說世道。從公元189年董卓之亂開始,到公元589年隋朝滅陳、一統天下結束,整好是四百年,這四百年間,除了西晉曾短暫統一中國,大概統一了三十多年,其餘時間,中國都處於四分五裂之中,分裂的代價,就是沒玩沒了的戰爭。

隨著戰爭,是一個個短命政權的驟興驟亡,特別是,西晉滅亡之後,北方遊牧民族在中原地區建立的一系列割據政權,也就是舊史書裡說的所謂“五胡十六國"單單是這十六國的名字,就很難記全。既然說到這,我們介紹一個記住十六國的竅門:“五涼、四燕、三秦、二趙、一成、一夏",五涼指目前涼、後涼、南涼、西涼、北涼,這都是在西北涼州一帶建立的政權,哪個民族的都有;四燕指前燕、後燕、南燕、北燕

都是鮮卑族慕容氏的政權,也就是金庸《天龍八部》裡那個慕容氏;三秦指前秦、後秦、西秦,其中前秦是十六國中最強大的,一度統一北方,後秦西秦是從前秦裡分裂出來的;二趙指前趙、後趙,就是前趙終結了西晉;成指成漢,氐族在今天四川一帶建立的政權;一夏指夏國,也叫胡夏,由匈奴人赫連勃勃建立,在今天寧夏一帶。“十六國"這個說法,出自北魏史學家崔鴻的著作《十六國春秋》,之後就約定俗成了,

不過並不準確,因為當時這種割據性質的地方政權,遠遠不止十六個國家,比如柏楊的《中國人史綱》裡,就統計出來十九國,在這本書裡,川本芳昭也認為是十九個,另外有一個比較奇怪的現象就是,不管十六國還是十九國,都沒把一個叫做代國的小政權算進去,這個代國在當時確實是挺不起眼的,但他們的後代那可不得了,統一北方的北魏王朝,就是從代國發展出來的。此外還有冉魏、西燕、西蜀、翟魏、仇池等,要是都算上,得超過二十多個。這裡還只是報一下國名,如果要想記清楚它們之間的親緣與更替,譬如前燕怎麼變後燕,怎麼分作南燕和北燕,絕對是一種精神折磨。

這段歷史固然是中國最混亂最黑暗的一段,但是在日本學者看來,它卻也有非常亮麗的一面,比如著名歷史學家川勝義雄,就把魏晉南北朝稱之為“華麗的黑暗時代"。說魏晉南北朝黑暗,我們都能理解,華麗在哪裡呢?誠然,這期間,有英雄,有雅士,有美人,不過時代的底色終究是鮮血與暴力,要說華麗,那也是一種血染的華麗。這個華麗的黑暗時代固然孕育了竹林七賢、陶淵明和王羲之,不過,如果他們能自由選擇,未必願意生在這樣的時代,他們的瀟灑背後,盡是恐懼與無耐。所以說,這麼一段混亂又糾結的歷史,我們該如何評價和認識呢?其實,這本書命中的領個關鍵詞,就是非常合適的概括:中華的崩潰與重建。下面我們就怡這兩個關鍵詞為線索,一起來看一看,在魏晉南北朝,中國是怎樣陷入分裂乃至崩潰,又是如何在這個基礎上完成了重建。

說晉朝,不得不說他的奠基人:司馬懿。司馬懿這個人,屬於魏國陣營,因此,以“尊劉抑曹"為基調的《三國演義》連帶著對司馬懿也進行了妖魔化。相反,最近熱播的電視劇《大軍師司馬懿》,則對司馬懿過度美化了。這兩種表現手法,

都不符合司馬懿在歷史上的真實形象。他的真實形象,應該在小說與電視劇之間。論才略,在三國時代的名臣當中,他恐怕不一定能排進前十名,你像魏國的荀或、賈詡、郭嘉,吳國的魯肅、周瑜,蜀國的諸葛亮,實力都在他之上。不過司馬懿有兩大長處,一是特別隱忍,他太有城府了,說白了就是這個人太能忍,太能裝,以致沒有人知道他的心思。二是他特別長壽。伸生於公元179年,比諸葛亮大兩歲,比吳國的陸遜大四歲;但是他死於公元251年,活了七十二歲,這在三國時代絕對堪稱高壽,川本芳昭稱之為“稀有的高齡“,

那再看看他的老對手們,諸葛亮比他早十七年,陸遜比他早死六年,於他在魏國的政敵曹真,比他早死了二十年。所以說,司馬懿活到晚年的時候,真是放眼天下,再無敵手一因為敵手們都死光了。

司馬懿有九個二子,長子司馬師,次子司馬昭,都是當世第一流人物。可惜這兩個人,不像他們的父親那樣長壽,司馬師死時四十七歲,英年早逝;司馬昭活了五十四歲,死前兩年,已經把蜀國滅掉了,憑藉著這個功業,他被封為晉王,距離皇帝僅僅一步之遙。當時他也做好了篡位的準備,萬事俱備,不料卻突然生病去世。終結魏國、建立晉朝的任務,落到他的兒子司馬炎頭上:司馬昭死於公元265年八月,這一年十二月十七日,司馬炎接受魏元帝曹奐的禪讓,登基稱帝,屬於晉朝的時間開始了。

川本芳昭對比曹氏與司馬氏,認為曹操祖孫三代,對外征戰不休,對內嚴刑峻法,所以不得民心;司馬懿父子對外平息戰亂,對內節用愛民,所以深得民心,由於民心所向,當魏國的皇帝曹髦被司馬昭幹掉,並未引起四方叛亂。這個說法,未免有些片面。問題在於,所謂民心,民指什麼,老百姓有多少發言權呢'在當時影響朝政的最大勢力,是彖族,譬如清河崔氏、弘農楊氏、河內司馬氏。曹操執政,用人唯才是舉,不論門第,提了大量寒族,這便得罪了豪族;曹丕一上臺,立即與豪族合作,推行九品官人法,又叫九品中正制,因此他從漢獻帝手中奪取政權,並未碰到什麼大麻煩,因為這些有發言權或是影響力的豪族,都已經站到他這一邊了。司馬氏本身就是豪族,是曹丕倚重豪族的受益者,等待他們執政,更不用說了,他們直接代表了豪族的利益。

關於豪族,有一個與其相近的概念,叫士族,我們可能更熟悉,嚴格來講,豪族與士族終究有些差異,不過川本芳昭這本書一直使用豪族的說法,我們只能尊重他的意見。豪族起源於漢朝,在西漢,它的勢力一般侷限於縣裡,到東漢,則擴大到郡,就是市一級。當豪族的子弟步入仕途,掌握權柄,其勢力就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最終,豪族基本壟斷了官僚系統,成為了東漢王朝的支配者。象東漢的外戚,基本上都來自地方豪族。

三國時代,豪族經歷了戰爭的洗牌,不過整體勢力並未衰減。舉例來說。三國初期的各大諸侯,像袁紹、袁術兄弟,出自汝南袁氏;曹操出自沛國夏侯氏,曹操的父親曹嵩本來姓夏侯,被曹操的爺爺、太監曹騰收為養子;孫堅、孫策、孫權父子出自富春孫氏。只有一個劉備,屬於破落戶,少時以織蓆販履為業,就是賣席子、鞋子,不過他姓劉,號稱有皇族的血脈,這比豪族還了得。

曹操用人不惟門第正從,然而當時人才薈萃於豪族,他也不能不用,像荀或、荀攸叔侄,出自潁川荀氏,鍾繇出自潁川鍾氏,王朗出自北海王氏,陳群出自潁川陳氏,司馬防、司馬朗、司馬懿父子出自河內司馬氏。

曹丕建立魏國之後,陳群獻上了九品官人法(注意《大軍師司馬懿》裡面,把這個功勞被歸到司馬懿名下,這是張冠李戴)。所謂九品官人法,就是把中央官職分作一到九品,在地方各郡設立中正官,賦予人事權,負責考察現任官員與有意出仕之人,考察標準是才能和德行,以此分作一到九品,這叫“鄉品”,中央將根據各地中正官的考察報告,結合鄉品,授予官職。大家一聽,便可判斷,這個制度,漏洞非常大,大權集中於中正官手裡,他要徇私,再也容易不過。地方豪族充分利用了這一佔把自家子弟紛紛塞進朝堂,不斷鞏固本家族在政界的勢力。最終,九品官人法淪為了豪族的禁臠。

作為豪族的代表,司馬氏掌權獲得了豪族勢力的支持,所以他們執政之後,魏晉政權就變成了豪族的代言人。司馬炎的母親,就是司馬昭的妻子,名叫王元姬,是王朗的孫女,關於王朗,前面已經提到了,出自北海王氏;司馬炎的老婆楊皇后,出自弘農楊氏,楊家出的大人物,比王家還多,像楊震、楊彪,以及更著名的楊修,都屬於弘農楊氏。由此來看,晉朝政權的實質就是豪族政權,無論西晉、東晉,都是如此。西晉壽命五十年,東晉壽命一百多年,都不是長命的王朝。

西晉滅亡之後,南方進入宋齊梁陳四朝,南北朝的南朝。在此期間,豪族不幸迎來了下坡路。從宋開始,這四朝的建國者,都是軍人出身,像齊的開國者蕭道成,梁的開國者蕭衍,祖上可追溯到漢初的蕭何,算得上名門之後;宋的開國者劉裕,陳的開國者陳霸先,出身十分低微。辛棄疾有一首詞,叫《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屬於名作,我們讀書的時候都學過,其中一句“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寄奴,就是宋武帝劉裕的小名,他住在“尋常巷陌",可見出身於寒門。劉裕及其後人執政,一面抑制豪族,譬不許他們掌握軍權,當時南朝的兵權,繼承了東晉的配置,分兩個單位:一個是西府,設置在荊州,一個是北府,設置在京口和廣陵,京口就是今天的江蘇鎮江,廣陵就是今天的江蘇揚州。東晉時期,這兩個單位,幾乎都是由豪族掌權,劉裕死前特地下令,以後西府的長官由皇子擔任,北府的長官由皇族或近親擔任,豪族被拒之門外;另一面,他們還得啟用豪族出身的官員,譬如琅琊王氏的王弘、王華、王曇首等人,而且,豪族雖然虎落平陽,底氣和架子還在,劉裕的兒子,宋文帝劉義隆有一個寵臣叫徐爰,出身底層,劉義隆為了抬舉他,讓王球、殷景仁等豪族與他交往,王球推辭道:“士庶區別,國之章也。臣不敢奉詔“。大意是,士族與庶族有界限,這是國家的禮法。皇帝聽了,只能“改容謝焉",無可奈何。

以上我們這麼詳細的介紹了三國兩晉以及南朝時期豪族的情況,那麼我們要說的第一個主題'崩潰"呢?其實崩潰的原因,就藏在這個社會結構裡。晉朝從它的奠基人司馬懿開始,它的政治基礎就是豪族,特別是司馬炎建立晉朝之後,認為魏國滅亡,一大原因,在於曹丕對宗親的抑制,宗親,就是曹家人,連自家人都不用,國家出現危機,誰來給你賣命呢?他大肆啟用自家人,稱帝第二個月,便封了司馬氏一族二十七人為郡王,不僅讓他們在中央做高官,還讓他們到地方做諸侯。這就有一點封建制的意思了,這個套路,當年劉邦也玩過,分封一堆劉姓子弟為王,以為他們的血統是忠誠的保障,結果引發七國之亂,司馬炎重蹈覆轍,等他兒子司馬衷繼位(司馬衷就是那個說“何不食肉糜"的晉惠帝,有點弱智),最終引發八王之亂,群雒割據,異族入侵中原,西西晉開始,這種強枝弱乾的權力結構,就是魏晉南北朝眾多大小政權都不太長命的主要原因,而當政權喪失了最起碼的持續性和穩定性,皇權不再神聖,那麼誰來維持社會秩序和認同呢?這個任務,便落到豪族頭上。說白了,對地方而言,誰當皇帝不重要,重要的是主宰這個地方的豪族屹立不倒。所以,豪族這樣一個集團或者階層的存在,對具體的政權的號召力,是起分流作用的,豪族的做大,中央政權的控制力就減弱,這個毛病,可以說是西晉以來各個政權的通病。不過,反過來說,豪族在皇權不強盛的時候,起到了凝聚中國、傳承中華文化的作用,這也使得中國沒有在長期的分裂和戰亂中滅亡,所以說,魏晉南北朝,豪族的正面作用要大於副作用。

當然,豪族只是西晉滅亡和南北朝時代中國動盪的一個原因,此外,當時的全球氣候系統都處在紊亂狀態,生活在亞歐大陸北部的遊牧民族,經常遭遇極端天氣,不得不舉族向南遷徙,這種情況在同時代的中國和歐洲都發生了。不過關於這一點本書沒有提到,我們也吊、先不多說了。西晉亡於匈奴人建立的前趙政權,也稱趙因為他們的統治者自稱是漢朝的外漢孫,有資格繼承漢朝。匈奴,加上鮮卑、羯、氐、羌,習慍上把他們叫做“五胡",當然這是舊史書的說法,現在不提倡了,現在的書上把他們改稱為“北方民族"。這些少數民族統治北方,從十六國到北朝,長達兩百多年。他們面臨的最大問題是,如何處理與漢族及其文化的關係;留守北方的漢族也是一樣,他們最棘手的問題,則在如何處理與異族統治者的關係。

我們說,這本書主要關注的是中華的崩潰與擴大,前面我們探討的是“崩潰,一個主題就是“擴大",也就是說,入主中原的少數民族政權,是如何從“征服者"變成“中華"這個概念的一部分,這是本的第二大主題。大體而言,這些少數民族政權對漢族,無非兩種態度:接受或者排斥。書中指出,但凡有見識、有作為的少數民族領袖,幾乎都主張善待漢族、傾向漢化,譬如建立後趙的羯族人石勒,對漢族實施保護政策,嚴禁胡人凌辱漢人,重視中原文化,廢止了漢族所厭惡的胡人習俗,像父親死了,他的小妾兒子可娶來為妻,這在漢人看來,有違人倫,大逆不道;再如前秦的君主、氐族人苻堅,自幼接受漢族文化教育,即位之後,力推漢化,重用漢族士大夫如王猛王景略,王猛堪稱魏晉南北朝時期最傑出的人物,可與諸葛亮相提並論,當王猛與氐族功臣樊世發生爭執,苻堅站在王猛一邊,說道:“必須殺此老氐,然後百僚可整。”隨即把樊世斬首。

等到北朝,北魏的道武帝拓跋畦、太武帝拓跋燾,以及更著名的孝文帝拓跋宏,都是漢化的大力推行者。不妨說,對五胡的領袖而言,對待漢族與漢化的態度,決定了他們的歷史位置。這裡需要單獨說一下北魏一甚至整個北朝一最著名的改革:魏孝文帝改革。它有一個俗稱,叫“孝文漢化"。

漢化二字,預示了改革方向。魏孝文帝改革實質上是北魏王朝的中國化。關於改革內容,書中列出五點.一是改革官制,廢除鮮卑式官制,採用中國式官制,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即廢除象徵鮮卑特權的內朝制度;二是改革祭祀,以前在都城西郊祀天,現在改在南郊祀天,當然變化的不只是地方,更在禮儀,改革之後,統一採用中國式的禮儀;三是分定姓族,這是專業說法,用大白話講,就是打破胡漢界限,用漢族的家世、五服制度來規約胡族,胡漢從此平等相待;四是遷都,從平城到洛陽,平城即今天的山西大同,洛陽則是中原重鎮,這不僅意味著漢化,還呈現了魏孝文帝問鼎中原的雄心壯志;五是土地改革,如均田制、三長制魏孝文帝這麼做,理想或野心一目瞭然.超越北魏皇帝,成為中華天子。川本芳昭引用了《資治通鑑》記載的魏孝文帝的一句話來表達他的志向:“朕為天子,何必居中原!朕欲卿等子孫漸染美俗,聞見廣博;若永居恆北,復值不好文之主,不免面牆耳。”意思就是說,遷都中原,是為了讓鮮卑人的後代學習中原的先進文化和風俗,而要是留在北方,那就只能世世代代都沒文化。

這裡要交代一句,我們的正史,對魏孝文帝改革,一直持讚賞態度,而今卻有一種反彈的聲音,稱強極一時的北魏迅速衰亡,正始於魏孝文帝改革,他為北魏引來了漢族的繁文縟節,卻丟掉了鮮卑的勇武質樸。這背後,則是反對漢化。和漢化,便有反漢化,有人要善待漢族,便有人要苛待漢族。比如後趙的石虎、胡夏的赫連勃勃,這者是殺人如麻的暴君,

漢族在他們統治下,日子也過得非常痛這裡要說的是,十六國時代竟有一些領袖,有一種超越胡漢之爭的思維,令人刮目相看。一是匈奴的劉淵:“夫帝王豈有常哉?大禹出於西戎,文王生於東夷,顧惟德所授耳。”意思就是說,種族和出身,不應該成為稱王的限制,大禹是西戎,也就是西方的少數民族,周文王是東夷,也就是東方的少數民族,但是他們的德行,然他們有了稱王的資格

另一個一是鮮卑族的慕容庾,他招攬漢族的高瞻不成,不由感慨:“奈何以華夷之異,有懷介然。且大禹出於西羌,文王生於東夷,但問志略如何耳,豈以殊俗不可降心乎!”他也引用了傳說中大禹和周文王的例子來說,何必對所謂“華夷之辨"這種事這麼死心眼兒呢?你看看我的志向和才略不行嗎?劉淵和慕容庾都提到大禹和周文王出身異族,不過目的不是替自己的異族身份辯護,而是強調,爭奪天下,不是看民族,哪管什麼漢族胡族呢,而是看德行和才略。這的確是非常高明的見識。

再說漢人對五胡的態度。可以想象,起初以抵制、逃避為主流,前面提到高瞻,出身渤海高氏,為了避亂,依附於慕容庾之下,慕容庾請他做將軍,他不幹,慕容庾表示要與他一道“匡復帝室”“迎天子於吳會”,他還是不幹,稱自己有病,這顯然是心病,由此正可見他對少數民族政權的反感。這在當時,極具代表性。不過,正如胡人漸漸漢化,漢人對五胡,也是從抵制到接納。北魏末年,北方大亂,同樣出自渤海高氏的高翼,臨終之際告誡几子:“主憂臣辱,主辱臣死。社稷阽危,人神憤怨,破家報國,在此時也。”還有一個漢人叫封隆之,他發出勤“國恥家怨,痛入骨髓,乘機而動,今實其時。”看看這兩個人,對五胡政權的認同感達到了什麼程度,這已經超越了民族界限,上升到國家認同,甚至認為自己有義務,以死來報效這個異族的國家和君主。這背後,最重要的原因,

五胡的漢化,以及執政者對漢人的招攬與器重,漸漸化解了胡漢界限與漢人心頭的堅冰,當胡漢一體,漢胡一家,為胡人效忠則不再是問題。

五胡對中原的入侵,導致了中華的崩潰,然而等到五胡佔領中原,走向漢化,胡漢混雜、融合,則重新鑄就了一種中華意識。這正應了川本芳昭這本的書名:中華的崩潰與擴大。

而所謂擴大,還不僅僅體現在,漢族用文化同化了來自北方的異族,讓他們成為“中華"的一部分,從而擴大了中華這個概念,同在魏晉南北朝時代,中華的影響力,還超越了國境,擴展到域外,讓更多的國家和地區,被納入到“中華"這個文化體系中來。作者是日本人,所以他就以日本作為例,來說明這個問題。在《三國志》裡記載了一個叫邪馬臺的國家,並且記載這個國家的女王卑彌呼,經向魏國派遣使節,據考證,這個邪馬臺,就是日本九州島的一個地方政權;成書於南朝劉宋時代的《後漢》裡,記載了倭國,也就是日本,倭國曾經多次向東晉和南朝宋派遣使節,後來“五倭王"之一的獲加多支滷大王,還曾經接受南朝宋的委任,被授予“安東大將軍、倭國王”的封號。

作者認為,這標誌著倭國王以中國臣子的身份,換取了進入中國主導的“中華體系”的資格(當然,倭國的統治者在國內是不這麼承認的,而且當時的倭國,已經是一個統治整個日本的政權,這個也存在爭議)。相似的還有朝鮮半島的國家高句麗、百齊,這些都意味著,“中華"這個概念已經不只是一個國家,而是一個國際體系,並且這個體系的影響力在逐漸擴大。

歷史學家有一個說法:不同的民族之間一旦結成了平等關係,就會煥發出無窮無盡的活力,國力就會增強,文化就會提高。

如陳寅恪所言 “取塞外野蠻精悍之血,注入中原文化頹廢之軀,舊染既除,新機重啟,擴大恢張,遂能別創空前之世局。”魏晉南北朝的胡漢合流,中華這個概念的重建與擴大,促成了中國古代最強盛的王朝:隋唐帝國。這就是我們下期要講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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