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珍妮特·伯羅薇 寫作班能培養出作家嗎?

专访珍妮特·伯罗薇 写作班能培养出作家吗?

珍妮特·伯羅薇(Janet Burroway),美國小說家,目前在美國西北大學教授藝術碩士創意寫作課程。其作品包括小說《禿鷹》《生絲》(榮獲“美國國家圖書獎”)《沙橋》等,散文集《難忘的母親》,詩集《物質商品》,兒童文學圖書《巨大的果醬三明治》等。

专访珍妮特·伯罗薇 写作班能培养出作家吗?

圖為保羅·安格爾(右)與其妻子聶華苓。美國是最早開設創意寫作課程的國家,第一個寫作班於1936年在愛荷華大學成立,安格爾即是第一批獲得創意寫作碩士學位的人。1941年,他謀得愛德華寫作“工作坊”教職並主持工作長達25年,是美國創意寫作班的重要參與者與見證人。

专访珍妮特·伯罗薇 写作班能培养出作家吗?

《小說寫作》

作者:(美)珍妮特·伯羅薇 伊麗莎白·斯塔基-弗倫奇 內德·斯塔基-弗倫奇

版本:人民大學出版社

2017年11月

本書由珍妮特·伯羅薇一人完成。但在重版的過程中,出版社在書中增加了大量短篇小說的節選,因此兩個編輯的名字也被署在了作者欄中。

专访珍妮特·伯罗薇 写作班能培养出作家吗?

《大師的小說強迫症》

版本:麥田出版社(臺灣)

2016年3月

約翰·加德納(1933-1982),美國小說家、文學評論家,曾在多所高校開設創意寫作課程,其最知名的學生是小說家雷蒙德·卡佛。後者對加德納的教學評論是:作家的價值與技藝,是他用言教與身教教給我們的,在那一段重要無比的短暫時光逝去後,多年來我始終奉為圭臬。

在國內,大量湧現的作家班讓人感到困惑。寫作是可以培養的嗎?寫作班對於寫作者又能提供什麼幫助呢。在7月底,為了參加“創意寫作國際論壇”,美國作家珍妮特·伯羅薇來到了北京。作為曾經的美國國家圖書獎得主,伯羅薇已經在美國擔任了30多年的創意寫作教師,由她撰寫的寫作指導書《小說寫作》已經更新了9個版本,成為美國使用最多的寫作教材之一。然而,在翻開這本書後,裡面的內容讓人質疑,是否真的會有人按照這些指導去進行文學創作:

“如果想讓語言既生動又充滿力量,你必須學會使用主動語態。”

“最令讀者失望的事情莫過於直接告訴他們,重要的事情已經在對話中發生了,卻省去了具體的內容……”

於是,帶著這些質疑,我們在燕山大酒店見到了已經86歲的伯羅薇。她的身體不是很好,來到中國後一直喉嚨痛,行走也不是很方便,靠寬大的盆骨支撐著全身的重量,隨身攜帶著一個黑色坐墊。但她還是非常開心地回答了我的質疑,交流了許多對美國作家和寫作的觀點,並且提出了寫作班應有的理想狀態和中美寫作班的不同之處。

關於寫作班的負面作用

作家的文風是否會很相似?

新京報:關於創意寫作課程,可能人們最關心的永遠是那個老問題——作家是可以教出來的嗎?對這個問題,你能否再說一下自己的觀點。

伯羅薇:要回答這個問題的話,你可以假設一下,你現在有一個十四或十五歲的兒子,他非常喜歡小提琴,經常拉小提琴,將來也想做個小提琴家,這個時候我們會說——既然已經有那麼多樂曲了,他還有必要去音樂學院嗎?藝術家和實物之間是有聯繫的,比如說雕刻家和石頭,音樂家和樂器等等。當然,作家和筆之間的聯繫沒有那麼深,所以我們經常會認為寫作是一門並不需要技巧的藝術。不過這個問題還有另外一個答案,那就是我們當然也可以通過閱讀來學習寫作,我們已經這樣做了幾百年,但是如果有一個編輯或者教師來指導你寫作的話,可以為我們節省很多的時間。

新京報:那麼,假如寫作是可以作為技藝教授的話,它可能會產生另一個問題——人們的寫作風格越來越像,因為大家學到的都是差不多的東西。文學中的大部分技巧都是普遍性的。

伯羅薇:至於創意寫作是否會讓人們寫的東西越來越相似,這個風險的確存在。因為有時候,一個老師會希望他的學生都按照他想要的風格寫作,或者班裡有一個學生,他的寫作方式非常受歡迎,其他人也就都想照著他的方式寫,還有些學生會覺得,老師想讓我們怎麼寫,那我們就怎麼寫。其實從大的環境上來說,也是這樣,比如說畢加索,他創造了立體主義風格,接下來就有很多人想去模仿他,但不管怎樣,總有一些人會試著跳出來創新。

新京報:那什麼樣的人可以成為一名寫作班的老師呢?

伯羅薇:在美國的情況是,大學通常會僱傭一些已經出版作品的作者,我覺得,也很難找到更好的方式,雖然這些老師中的有些人寫得比其餘人好一點。

新京報:那在寫作中有什麼東西是無法傳授的呢?

伯羅薇:天賦。天賦是肯定沒辦法教的。但是隻要你堅持寫,每天都寫下去的話,也會慢慢提高,成為一個不錯的作者。

新京報:那這之後,寫作班是否會導致另一個問題,即作家的職業化。一個接受過寫作培訓的作家會顯得比流浪漢或酒鬼更加專業——這重新把文學創作從大街拉回了機構。

伯羅薇:我想問一下,你所說的“作家的職業化”具體是指什麼呢,我不太明白。

新京報:比如說,出版社會更願意出版這些從寫作班裡跑出來的人寫的書,而一個普通人,一個沒有接受過文學培訓的人,他寫的東西就很難得到認可。

伯羅薇:在美國這真的不是什麼問題,有太多的出版商和雜誌,只要你寫得夠好,夠吸引人,就可以出版。

關於小說應該寫什麼的問題

哪些新主題是當下值得寫的?

新京報:你自己就是一個成功的小說家,所以,當你自己在寫一本小說的時候,也會按照書中的這些方法來寫嗎?

伯羅薇:這個問題我覺得是非常有趣的。就像開車的時候一樣,你不會想太多開車的技巧,我們已經把那些技巧給吸收了,它成了自我的一部分,成了我們的本能。但在你學會開車以前,你得非常認真地考慮這些事,並且小心翼翼。

新京報:所以說,像凱魯亞克那種“自動散文寫作法”也是一種技巧咯。

伯羅薇:哈哈,傑克·凱魯亞克曾經說過,第一感覺就是最好的感覺,但其實你去看看他的手稿,就會發現他不知道改了多少遍。

新京報:你在《小說寫作》裡提到一個關於小說寫什麼的問題。裡面說,曾經的作家身處世界的衝突之中,不必費力就能尋找到很多寫作的主題,比如戰爭、法西斯獨裁、觀念衝突等等。但現在的作家則需要通過構思一個主題去講故事。你覺得這和整個世界社會氛圍的變化有關係嗎,又有什麼新主題是值得我們在當下去寫的呢?

伯羅薇:小說寫的東西其實就是人,人的掙扎、人的困惑、人的家庭。(她一邊說,一邊從手提包裡取出了自己隨身攜帶的一本小說,是尼日利亞女作家奇瑪曼達·阿迪契的《半輪黃日》。)不知道你讀過這本書沒有,她寫的就是內戰,但她是從一個家庭的角度來寫的,也是在寫我們內心的掙扎。

我覺得沒有什麼寫作主題是新的。它是永恆的,只是它的形式有所變化而已。比如說在現代我們有了社交媒體,我們的寫作會涉及社交媒體,因為它成了我們生活當中的一部分。如果有技術變革的話,我們也會寫到技術變革,但這種變革一定要是非常劇烈的。但是,就像我剛才說的,我覺得寫作寫的東西永遠還是人,人總是會在特定的歷史環境中發生一些故事,我們寫的就是這些東西,比如說愛情啦、政治啦、錢啦,還有自己的父母等等。

關於寫作班的學生

結束課程後他們從事了哪些工作?

新京報:在《小說寫作》裡經常安排一些寫作練習。那麼,在創意寫作班中,你收到這些練習的回饋後會怎麼做?

伯羅薇:(攤開雙手)什麼也不做。我基本上什麼都不做。這些練習只是給寫作者拿來練習的,而不是讓老師們去評判的。但我會問他們,在寫作的過程中有沒有發生什麼意想不到的事。寫作練習只是一個途徑,它激發你去發現更多素材,激發你去寫更多的東西,僅此而已。

新京報:之所以會提到這個問題,是因為在《小說寫作》關於對話的章節中,你就“如何寫對話”給出了九點建議,其中包括“對話要切合主題”“讀起來口齒輕鬆”等等,這讓我覺得,你並不希望作者在寫作時給讀者設置太多障礙。

伯羅薇:其實最主要的一點是,要讓不同的人物有不同的說話方式。但大多數情況下,我們的確是不應該給讀者設置太多的障礙,不要用太多不同的詞彙。

我在書中提出的只是建議,並不是硬生生的規則。如果能寫出一些不同的對話來,我也會很喜歡的。

新京報:在美國報名參加創意寫作班的都是一些什麼樣的人呢,他們有什麼樣的目標?當他們結束課程之後,又都做著哪些工作?

伯羅薇:參加創意寫作班的人是形形色色的。我教過的人裡面,年齡最小的是一個十三歲的、很有天賦的中學生,年紀最大的則已經當奶奶了。

在結束課程之後,他們做的也是各種各樣的工作。我教了三十年創意寫作課,最後只有四個人真正以寫小說為生,其中有一個還得了普利策獎,他叫亞當·約翰遜。無論他們畢業後做什麼樣的工作,我都可以接受。這就像如果我們在大學裡學了歷史課,最後卻沒有成為歷史學家,但我們還是會說,學習歷史豐富了我們的生活。有很多學習創意寫作的學生,畢業後也回來告訴我,雖然他們沒有以寫作為生,但學習創意寫作還是豐富了他們的人生。

採寫/新京報記者 宮照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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