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油旋儿和吐司面包

北方的习俗是早上常吃胡辣汤和油条,洛阳这个地方是如此,我也是如此。同往常一样,一天早上,我来到家附近的临涧路,吃胡辣汤早点的时,忽然发现店旁边的烧饼店,最近更换了新的广告写真贴纸,上面写了各种饼及价格,有烧饼的,有素馅饼,有肉馅饼的......但我被这样的一句话吸引到“中国梦,从做一个放心、干净、卫生的饼做起”,心头不禁怦然一动,这广告文案这不错,紧凑主旋律,又脚踏实地,不空洞,这店家老板真是个觉悟高的实在人,真比那些浮夸的保健品广告强多了。

这本是生活中一件有趣的小事儿,但那天晚上我却夜不能寐,因为这勾起了我昔日的回忆,平静的心湖再起涟漪,

想起过去的事和熟悉的人。我想起了故乡村子里的马爷爷,以及他家的故事。

要仔细论起辈分,马师傅和我爷爷同辈分,但比我爷爷小10岁,又比我爸爸年龄大不小,因为他精神矍铄,显得年轻,所以村子里的人都称呼他马师傅。为什么如此称呼呢?因为他年轻的时候,曾在公社里做厨师的活。那个年代还是大锅饭,毕竟没有那么多的食材,供他施展身手,而他为人所熟知,是他打饼,打得好。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烧饼,在缺盐少油的情况下,也能做得让人津津有味,当然我是听大人们说的。但我想缺盐少油,饼如何会津津有味呢?后来想,还是人们想吃饱饭,饼只要不是发酵过头太酸,或者碱面放多太苦,都是受大家欢迎的,但口碑这回事,错不了。

那个时候,村里的人们都喜欢站在街旁吃饭,遇到邻居熟人,便边吃边聊,马爷爷尤其是如此。我们家离他家也近,是延绵一二十年的老邻居。马爷爷家门口有一个大大的皂荚树,夏天就会亭亭如盖,村里有老人们,用皂荚泡泡,洗头发。但在孩子们看来,这颗树旁就是这条街道玩耍娱乐的中心。

马爷爷因有做饼的手艺,曾在镇上盘了个小小的门面,做起了烧饼店的生意。烧饼店是马爷爷和马奶奶的夫妻店,生意也是不错,用老家的话,做出的饼就是“瓷实好吃”,我想就是嚼在口里,筋道而又面多不虚,配着牛肉汤一起吃,真是绝配。当然马爷爷的“镇店之宝”,是他做得“油旋儿”。油旋儿是一种特殊的烧饼,四周厚,里面薄,有点类似福建土围楼,但是里面呈螺旋状。葱油都在螺旋状得面里面,刚出炉,热乎乎,吃起来格外香。当然平日,乡亲们还是买烧饼的多,油旋儿都成为改善生活的美食。有时家里人带我赶集,总会到马爷爷的店里买给我吃,真是起到了哄小孩儿的妙用。在孩子们看来,这个和冰糕,火腿肠、娃哈哈、方便面一起成为童年的美味美食。

村里人都说,马爷爷是个有想法的人。马爷爷的父亲,也就是马老爷爷,曾经参加过抗美援朝,虽然据说只是工兵,但马爷爷给我们讲他的爸爸朝鲜战场的事怎样怎样,真像老电影《英雄儿女》里面描绘得。马爷爷年轻的时候,也就梦想参加解放军,但也终究没有成功,他看新闻,有觉悟,有干净,曾做过生产队的队长。他曾给我讲对越自卫反击战,说:“咱们洛阳那时候的驻军,都到广西那儿,打越南鬼子啦!各地部队轮着打”,讲的绘声绘色,仿佛他曾亲身经历过,刚从前线回来。

马爷爷不仅仅想当兵入伍,后来他还想当老师。他觉得老师和庄稼人不一样,有文化,有双休,有退休工资,比打饼,卖饼好多了。他曾跟我半开玩笑的问我,怎么到偃师高中当老师?那个时候,我刚在学校读高一。那时,偃师高中是个口碑不错的重点高中。我感觉这是玩笑话,但还是说:“那您想教什么课”,他有点认真地说:“我可以教语文或思想政治啊。”当然马爷爷也知道这个希望不大,其实他早就把希望寄托在他地小儿子上。他的小儿子曾不负期望,考上了大学,虽然不是名牌,但也是把马爷爷和马奶奶高兴坏了,毕竟这是一件光彩事,供出一个大学生,犹如完成一项光辉的事业。但马爷爷更加忙了,有时夏天五点后,就骑着他家得三轮车,用马奶奶做得白色干净的小棉被,盖着热乎乎得饼,到周围隔壁的村子,吆喝着卖饼。

后来马爷爷的小儿子,成为我初中的数学老师,我们背后亲切地叫他小马老师,当然平时还是要正经点儿,叫马老师。据说是小马老师毕业的时候,国家已经不再包分配了,工作变得难找许多,毕竟马爷爷的家境太普通了,就如他家门前那颗皂荚树,平淡无奇。小马老师就来到我们邻村的中学做数学老师。他数学好,模样瘦高的,真是有老师的斯文相。除了数学,他也爱读文学书,我记得办公室桌上有《简爱》《约翰·克里斯多夫》和《平凡的世界》,不过看封皮,都是书摊上买来的旧书。

大约2002年的时候,他淘来了一部旧电脑。那个时候,我恰好被一次英文考试的特殊填空题给难住了:把英文键盘上的字母,补充完整。那时候电脑可是稀罕物,镇子里还没有网吧。我就请教他,他就把我带到他的办公室,让我看那电脑灰白的键盘,让我把上面字母抄到本子上,好好背。完后,他按下开机键,这个类似老电视的显示器,亮了,闪烁着不知何意的英文字母,最后呈现出图形界面,上面有个四色小方块。小马老师说,那是运行着的windows 97系统。

我十分好奇,在小马老师的引导下,小心翼翼地按下了几个字母键,生怕把这台精密仪器弄坏喽。小马老师说:“这就是电脑啊,但我也不知道美国人为何不按ABCD顺序排列键盘字母,你背会记住就是。一行一行得来,比如第一行,QWERTYUIOP。”后来,他就偶尔用周末得闲暇时间,在这个台老电脑上,看到了美国好莱坞电影,不仅有《泰坦尼克号》,而且还有《奔腾年代》,认识了那匹叫做海饼干的马。从此,电脑这个新事物,在我的人生中打开了新的窗户,通过互联网,看到了更广阔的外面世界。

因为小马老师和我家是邻居,所以有时候下雨无法回家或者冬天在校住宿,母亲总会托他给我带来吃的烙饼,馒头或零花钱。有时,小马老师会让我尝尝他买的面包,他喜欢吃吐司面包,他说比烧饼好吃太多。我尝了尝那片似饼非饼,松软可口的吐司面包,感觉真的不一样,真是香甜。小马老师说:“晓晓,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在城里住,就会像城里人那样,经常吃这个吐司面包啦。”但马爷爷吃不惯小马老师捎回家的吐司面包,说这个洋面包,味道虽不错,但吃不饱,到农田可没力气干活儿,还是烧饼好。小马老师闲时也常在马爷爷的店里帮忙,感觉他对烧饼也有种特殊的感情。

虽然小马老师数学教的不错,无论是代数还是几何,但在青春懵懂的我们,小马老师的恋爱传闻,比枯燥得XYZ,更能勾起我们的感兴趣。夏天学校里寝室热,那时还没空调,我们就胡乱讨论起来,床铺旁边的小胖像是发现了大新闻,有声有色得说:“我看到小马老师,在咱们那个女老师在操场上牵手逛呢,不会错的,女老师的连衣裙是白色的,不会是旁人......”我们都乐了,可惜这个小胖同学,后来没能成为新闻记者。但那个时候,街旁吃晚饭,我们常看到马爷爷的脸上似乎有几许愁容,听母亲说,小马老师的对象不好找,婚事总定不下.......

时光岁月,犹如故乡旁的伊河水,不停流淌。我读了高中,忙于学业,然后外省上大学,在家时间少了很大,和马爷爷、小马老师等村里乡亲见面机会也少了,故乡变得有些陌生了。但大学里,工作后,吃面包的机会的确多了,知道面包除了吐司面包,还有日式的,法式的,当然还有面包之王——德国面包。后来,我听家里人说,小马老师终于也是结婚了。2011年大学毕业后,我在北京工作,有次回家,听说家里人说,小马老师前年考上了南京的一所大学的研究生,深造去了,然后在那边工作。再后来,马爷爷身体不太好,小马老师有时就把他接过去照顾,也让晚年的马爷爷,出出远门,享享福。

我们的小马老师,就像孔雀,又像大雁,飞向了江南那个风景优美的大城市,寻觅自己的未来。我有些许伤感,又有更多的高兴,小马老师其实也是一直在寻找,心中那个远方,向更广阔的天地飞去,就像毕业后的我,寻找心中的那个远方。一样的是内心的追求和梦想,不一样的是一个是北京,一个是南京。也许这就是年轻的心,无论年龄和环境。

又过了几年,我也回老家洛阳工作生活。2017年,故乡伊滨区要拆迁,全村都搬到安置小区。搬家的事情多,我也就常回家帮忙,我又见到了好久没见的马爷爷,亲切的聊了起来。他老了,但仍掩饰不住搬到小区的喜悦,虽然老家的屋子、街道和大皂角树,都不存在了,怅然若是也是掩饰不住。他说:“现在大城市里的房子贵,咱们村能拆迁搬进小区,孙子辈们也不用买房子了,还是国家政策好啊,就是现在装修咋这么贵呢?”在往分到的小区大楼里搬家时,在电梯中,我遇到了小马老师,相视一笑,互相聊了近况。如今他也是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了,稍微发福,但还是斯文的气质没变,只是岁月让他更成熟了些,我也看到了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样子。

故乡的村子不存在了,乡亲们搬到伊滨区建设的安置小区了,我看到的更多的是知足的面容。小汽车也普及了,宽敞的路面,比以前乡村小道好多了许多。小区旁边的高铁,时刻提醒我,故乡的变化,就像这个高铁风驰电掣一般。

有时候我在想,其实马爷爷,小马老师和我都是普通人的一员,大部分人都是这样,于生活,于人生,都有期待和渴望,心存小小的梦想,努力生活,平平淡淡地实现,真真切切地感动,也许这就是生活的真谛。这也是我理解的中国梦:平凡普通人的小小梦想,积沙成塔,成就沧海桑田般的现实,如雨水降下,汇流成河,就像伊河水汇入的黄河那样,历经千年万年,在华北平原滔滔东去,奔流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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