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與和平
列夫托爾斯泰創作《戰爭與和平》，行文過程經常出現人類面臨戰爭的心理分析。人類在面臨性命攸關的時候，往往並不擔心，甚至只是拼命玩樂，要麼在轉移注意力，要麼在放縱自我。當戰爭打響的時候，他們會變得異常興奮，因為之前他們一直在等待，行軍路途各種煩瑣各種不如意，現在統統一掃而光，或者是他們等得不耐煩了，該來的始終要來，倒不如干脆點，早早打完仗，生死有命，聽天安排。戰爭是一種心理消耗戰，讓人覺得絕望，看不到底，時間久了，有的也會變得很平靜，老兵一般在戰爭前夕照舊如常，並不會有太大情緒波動，似乎戰爭已經如吃喝拉撒一般。反而是新兵會變得異常興奮，陶醉在浪漫主義自我臆想之中，單槍匹馬挑落對方主帥，而老兵在一旁只是憐惜哀嘆，這種白日夢患者註定會第一時間被打死，因為他太幸福了，忘乎所以，不會躲著炮火反而迎著炮火前進，而且過分高估自己能力與運氣，天真以為子彈達不到他，畢竟他有上天眷顧，註定要建功立業，威震江湖。等到戰爭過後，有的便會向旁人說起自己如何勇敢，其實現場他很有可能害怕得要命，他還會添油加醋，盲目放大個別情節，滿足大家獵奇心理，畢竟大家都需要美妙的故事，而講訴人也滿足於自我虛榮心，人類集體陶醉在自我造設的幻夢中。但此時也有人頭腦很清醒，認為戰爭很醜陋，現實很殘酷，不須多說，而且很多不可知因素會改變戰局，自己只是幸運才活下來，弔詭的是，這類人自我認識越清楚，便會活得越長久。託翁總是以一顆敏感的心靈去揣摩別人的心理，似乎他鑽進了別人的肚子裡，人家所思所想他無所不知，還用一雙敏銳的眼睛去觀察細節，總是在偉人行為舉止方面找毛病，讓偉人也變得跟凡人一樣，比如偉人也要吃喝拉撒，也會鬧情緒之類。託翁很自豪在他如花妙筆下，眾生一律平等，各有各的面貌形體與心理心態。
拷問戰爭
託翁還會質問戰爭目的，前一秒鐘大家還是互不相讓，可能隨著合約暫時簽訂，這一秒鐘大家又變得親如一家，似乎有一種力量在抗衡著，讓大家情緒如此反覆無常。戰爭現場，自然美景依舊，但人們卻無心觀賞，而是全心投入戰鬥中，似乎天地萬物也淪為背景，但戰爭一停下，敏感的人會躺臥在地，仰望天空，如此高遠的天空，似乎與人類毫無相干，那麼自在自為，現在卻這般互不相讓，為啥不能相互安好，共同醉心於自然美景當中，如此這般豈非良策，何苦來哉，相互撕殺。託翁還會站在上帝之巔，俯視戰場，只看到一群群人如螞蟻般移動，時而向左時而向右，大家都情緒激昂，局外人看不清他們為啥這麼行動，好像是上演一場鬧劇，時而前進時而後退，而戰局變化又時刻影響著大家情緒。更要命的是，大家基本很難清楚戰場狀況，可能只是偶爾一人喊撤退，大家都會慌亂，弄得軍心不穩，畢竟大家視域都是有限的，只看到眼前事物。有的認為敵軍更多，有的認為己方更強，而大家想法如此南轅北轍，彙報戰況也會錯漏百出，主帥更多是自行其是。有經驗的主帥會通過直覺蒐集信息，知道士氣很重要，最大的恐懼就是恐懼本身，一定程度上戰爭就是玩心理講政治。託翁還會發問，為啥這麼多人願意聽命於一個人命令，讓他送死就去送死，讓他站立就站立呢，而且只許服從不許抗命呢，因為軍隊平時訓練已讓人變得麻木不仁，變得惟上司命令是從，或者已變成一種戰爭機器，喪失自主性，也無力思考戰爭意義，認為那是最高統治者不可狀名的戰略佈局。芸芸眾生，總是棋子，棋局在哪裡，棋手又是誰，最底層士兵何從知道，只是聽候命令，等待死亡之神的降臨，或許命大逃過一劫。但託翁又會發問，即使如最高統治者，他們真的完美無瑕嗎，他們真的知道自己在幹嘛嗎，或許他們也無可奈何，戰爭形勢總是推動他去決策，似乎有一種莫名力量在推動這一切，或許是天意或許是民心，他們自覺有使命感，認為戰爭理所當然，必須如此，身為局中人之一，他們對戰局變化莫測也是無力推測。偶爾真如他們所料，大獲全勝，他們便會居功自大，忘乎所以。
歷史可避免嗎
歷史事件是可避免的嗎，為啥在這個時點就爆發了呢，如此浩大人群到底是什麼原因擾動了他們正常生活。平日裡一片寧靜，怎麼突然起了波浪，無風不起浪，或許和平只是夾雜在兩次戰爭之間的片段而已。人類史上戰爭何其多也，戰爭雖然是醜惡的，是要殺人的，但也是誕生榮譽與領導的苗圃，也是讓人迷醉的幻境。人群中總有不安分的分子，哪天得勢了就會冒頭，野心家與騙子總是難捨難分，或許真的是太陽黑子運動使得人類變得迷狂，就如經濟危機周而反覆，讓人不得其解。託翁總會從細節入手，扒開戰爭內幕，活生生呈現戰爭每一處毛細管，但扒得越細緻，越會迷茫，只看到混亂，只看到盲目，只看到各種不自覺的愚蠢決策，只看到皮膚與骨頭，看不到精神，也看不到意義，這一切完全就是物質在運動，分子在聚合離散，完全無意義無價值，這到底是一場怎樣鬧劇，為啥人類樂此不疲呢，放棄平日裡美好，投入殘酷的爭鬥呢。只能說，微觀視角下，即如現代量子世界，漲落無常，上帝就如擲骰子般，即如顯微鏡下神經突觸，密密麻麻，如此微細的東西怎麼會承擔宏大的意義與價值呢。若採用宏觀視角，宇宙秩序在演化，人類也只是恰好居住在地球上的一種物種而已，宇宙演化怎會以人類為中心呢，恐龍滅絕了太陽還是東昇西落，所以即使人類滅絕了太陽還是會照樣東昇西落，地球還會轉。那所謂意義與價值在哪裡呢，不可避免的又是什麼呢，是戰爭嗎，戰爭只是人類集體情緒釋放而已，或者傷害的又是誰呢，芸芸眾生何嘗不是蟻陣，一滴水滴落下來也會淹死人，一次莫名其妙的上層震怒說不定也會讓你送命，底層生物總是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來自頂層的總是遮擋陽光與雨露，看似保護得很完美，但也喪失了獨立成長與思考的機會。而託翁如此敏感，出身高貴，更重要的是擁有一顆常人所不可比擬的頭腦，所以想入非非，想他人所未想，指出大家都在陷入一場迷局，但大家不見得會聽他的，因為大家思維層次不一樣，看問題角度自然不一樣。託翁在戰爭中看到的是亂殺無辜，而他人可能只看到榮譽與服從甚至天命。所以到底是託翁的戰爭還是大眾的戰爭，甚至只是主帥的戰爭。託翁甚至幻想，雙方軍隊各減一人，最後只是兩名主帥互相比試，爭個你我高低，這樣不是最經濟最省事嗎，為啥採取最勞民傷財的手段，投入如此多人力物力財力去爭個你死我活呢。戰爭為啥就要以這種方式進行呢，既然只是兩名主帥的戰爭，其他人為啥也被牽涉其中呢，或者他們的命運真的受這場戰爭的影響嗎，為啥大家不都做逃兵，拒絕服兵役呢，這樣即使主帥再聰明好戰，不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嗎。可惜的是，主帥並不笨，他們有私心，但更會謀略，用他人的力量來達成自己的目的，你覺得他會親自下場嗎，他只會鼓舞人心，越多人投入戰爭越會契合他的本意，最好以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來鼓動人心，甚至不排除濫用大家的榮譽感，許諾太多榮譽，而榮譽背後卻是靠你們去爭取，最後由他來頒授。很多人會迷惑怎麼會這樣呢，其實簡單一句話足以說明一切，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羊毛還是出在羊身上。戰爭同樣如此，戰爭最大獲利方會是最底層士兵嗎。託翁走筆至此，自己也變得迷茫，痛感歷史之不可避免，又深感歷史之不可捉摸，他想知悉所有細節，包括所有參戰人士的心理，然後據以分析，但歷史也禁不住他如此鞭辟入裡的分析，歷史終於變得像啞巴了，只是靜默，自顧自地走著自己的路，隨託翁怎麼說都行，每一個歷史階段與步驟都少不了。託翁痛陳其他作家只是描述戰爭場面或者只是敘述戰爭領導者的豐功偉績，他不滿足於此，想透過戰爭表象看到本質之物，所以他去描繪戰爭最底層人物心理與行為，也刻意去揭露戰爭主帥的毛病，看起來反其道而行之，最後他只看到了不可預測性，看到了歷史的無可奈何，看來一切冥冥間天註定如此，只能說很難理解戰爭目的與價值。那這部小說意義何在，只是讓大家熟知戰爭細節嗎，獲得一次閱讀衝擊力，形象生動的眾多人物確實會讓人沉醉其中，但託翁所想問的問題怕是無人回答得來，文藝評論者也只好跳過他的歷史哲學語句，認為他又在發牢騷了，有害他的藝術美感，為了滿足他的創作才能釀造的傑作，也只能姑且忍受他的道德說教。但託翁很可能認為全書精華就在這部分，大家都買櫝還珠了，但也不可奈何，文學作品一旦完工了就自有它的命運，眾人只是小說愛好者，無人是歷史哲學家，也無人會感到有必要深挖歷史的真相，因為最後真相往往並不可愛，而且往往不得人心。人們還是願意相信美好事物的，戰爭也會有它的存在道理。不朽的小說，一代代人都會拜讀，只是多少人看懂了呢，看懂了又能怎麼樣呢，這才是要命的問題呢。
閱讀更多 花慕雲JeremyTTH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