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死如秋葉之靜美——視死如歸瞿秋白

「原創」死如秋葉之靜美——視死如歸瞿秋白

人愛自己的歷史,比鳥愛自己的翅膀更厲害,請勿撕破我的歷史。---瞿秋白

江西蘇區紅軍第五次反圍剿失敗,紅軍主力八萬六千人於1934年10月開始長征。瞿秋白因跟“三人團”關係不睦,只好服從“組織決定”,與餘下的六七千名紅軍留在閩贛邊境地帶打游擊。

1935年2至3月間,湯恩伯指揮數萬兵力不留空隙地截追紅軍。紅軍化整為零往東撤離,在撤離途中被國民黨第三十六師宋希濂部擊潰,瞿秋白被俘。

一天,駐紮在長汀的宋希濂接到從南京發來的密電:“據可靠情報,有一共匪頭目在你部的俘虜群中,務必嚴密清查”。宋希濂急令軍法處長吳淞濤仔細搜查。吳淞濤很快查得一個可疑的人。

此人操蘇南口音,面容消瘦,無論保安團怎麼拷打,都自稱林琪祥,上海人,職業醫生。吳淞濤提來一個俘虜,俘虜指著瞿秋白,向吳獻媚地說:“我用腦殼擔保,他就是瞿秋白。”“林琪祥”坦然一笑說:“我就是瞿秋白。十多天來我的筆供和口供,就算作一篇小說吧!”

宋希濂大喜過望,給瞿秋白另闢單間,並常去囚室看他,又囑咐部下給他去掉鐐銬,敬以菸酒,施以醫藥,供給紙張筆墨,見面一律稱之為“先生”。宋希濂的部下對瞿秋白能享受如此待遇大惑不解。

瞿秋白也欣然處之,每天按時作息,寫詩詞,刻圖章,舞文弄墨,悠然自得。凡接近他的人討字要印,他都有求必應。

一天,瞿秋白閱陸游詩,想到自己身世,不禁百感交集,遂作詞兩闋。寫畢吟哦賞玩,不覺已是涕淚沾襟。

一詞名《浣溪沙》:

廿載沉浮萬事空,年華似水水流東,枉拋心力作英雄。

湖海棲遲芳草夢,江城辜負落花風,黃昏已近夕陽紅。

又有一詞《卜算子》:

寂寞此人間,且喜身無主。眼底雲煙過盡時,正我逍遙處。花落知春殘,一任風和雨。信是明年春再來,應有香如故。

有人把詩詞呈給宋希濂,宋希濂閱畢,呼衛兵將瞿秋白帶進師長辦公室。勤務兵送上茶水,掩門退出,屋子裡只剩下宋瞿二人。

宋希濂腆著臉笑道:“瞿先生是我敬重的文人,我上中學時就拜讀你的文章,只是慕名而不得見。今天相見,仍有抑制不住的感慨。”

瞿秋白問道:“你讀過我的文章,請問你對我在文章中所宣傳的主張,是贊成還是反對?”

“我曾經相信過你的主張,”宋希濂直爽地回答,“但是,眼前的事實證明你那套主張在中國行不通。只有孫總理的三民主義,才是適合中國國情的救國救民的真理,我奉勸你也做一名三民主義信徒。”

瞿秋白哈哈大笑,說道:“宋先生,我曾經也是中國國民黨第一次代表大會宣言的起草人之一,那時我便粗略地研究過三民主義。中山先生是中國革命的先驅者,這是毫無疑義的,但通觀世界政治潮流,對比各種主義、學說,當時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倒像是一盤大雜燴,無所不包,而又缺乏真諦,並不能最終解決中國的出路問題。可稱道的是,孫先生順乎潮流,合乎民意,果斷地確定了聯俄、聯共、扶助農工三大政策,實現國共兩黨合作,重新解釋了三民主義學說即新三民主義,在當時的確起著推動中國歷史前進的作用。但時至今日,蔣介石背叛革命,屠殺人民,是名副其實的法西斯蒂,還有什麼資格談論三民主義呢?至於共產主義學說,在蘇聯正在變成現實,在中國也為覺悟了的農工民眾所接受,而為蔣介石所深惡痛絕,心驚膽顫!要不然,蔣介石何以要運用百萬兵力一次又一次地圍剿蘇區呢?你規勸我和你走同一條路,歸順蔣介石,我萬萬做不到!”

宋希濂心中惱火,冷冷地說:“瞿先生,共產主義在中國能不能行得通,不是高談理論,而是要看事實!請看當今黨國政令一統天下,委員長秉承總理遺囑,實行三民主義,全國民心歸順。共產黨自民國16年之後,苦心經營了若干山頭,如今已蕩然無存。像瞿先生這樣的頭面人物,也落到今天這種地步。共產主義如能救中國,何以這樣奄奄一息,瀕於絕境?時至今日,你還沒有對我們講一點有關共黨和匪區的有價值的情況,這對你是很不利的!”

瞿秋白冷笑道:“我也可以坦率地告訴宋先生,幾年來我身患重病,在蘇區所做工作甚少,管過一些掃盲識字辦學校的事,實在是無可奉告。我清楚蔣介石決不會放過我,我從被認定身份之後就沒有打算活下去。你對我的優裕,我心領了。但如果你想借此完成蔣介石交給你的任務,那一定是徒勞無功的。”

宋希濂無言以對,向南京方面彙報審訊失敗。6月16日,蔣介石發來密電,命令宋希濂將瞿秋白“就地槍決,照相呈驗”。

次日中午,一年個軍官和陳軍醫提著酒壺,去找瞿秋白對飲,告之南京最高當局命令就地槍決瞿秋白的來電。

瞿秋白緩緩地飲了一口酒,答道:“我早就等著這一天了,我一切準備就緒。這樣做才符合蔣介石的作為!”瞿秋白又對陳軍醫說道:“我唯一的要求,是委託你將我身邊的一些遺墨,包括長文《多餘的話》,在我死後寄給一位武漢的朋友。” 陳軍醫點頭,泣涕不能言。

瞿秋白當晚睡得很沉,夢見自己行走在小徑中,夕陽明滅,寒流幽咽,如置仙境,而陪宿的陳軍醫則徹夜未眠。瞿秋白早餐後,換上了洗淨的黑褂白褲、黑襪黑鞋,然後坐到窗前翻閱《全唐詩》。金燦燦的陽光映在他蒼白的臉上,他提筆寫道 :

夕陽明滅亂山中,(韋應物)

落葉寒泉聽不窮;(郎士元)

已忍伶俜十年事,(杜心甫)

心持半偈萬緣空。(郎士元)

書寫至此,軍法處長催促他起程。瞿秋白微微一笑,疾筆草書:“眼底煙雲過盡時,正我逍遙處。”寫畢,擲筆,整衣,昂首走出房門。陽光灑滿院落,兩排士兵站在院中,槍上都上了刺刀。

瞿秋白在房門口駐足,深深呼了一口氣,抬頭掃了一眼山坡不遠處二樓窗戶上低垂的帷幕。那裡是宋希濂的辦公室,而這時的宋希濂正悄悄挑起窗簾的小角,目送院中的瞿秋白和押送他的官兵們。

10時正,瞿秋白昂首走出36師大門,腳踩著行進的節拍,輪流用俄語、華語高唱《國際歌》。陽光鋪路,風停樹靜,沿途的老百姓駐足聆聽,注目送行,只有悲壯的歌聲在山城長汀上空迴盪。

瞿秋白走進戒備森嚴的中山公園,一桌酒餚擺在八角亭裡。瞿秋白昂然走去,先在亭前拍照,背手挺胸,兩腿分叉,面帶笑容,然後背北面南坐定,自斟自飲,旁若無人。

他又高唱《國際歌》《紅軍歌》數遍。他痛飲多杯,放聲歌唱道:“人之公餘稍憩,為小快樂;夜間安眠,為大快樂;辭世長逝,為真快樂也!”

歌畢,瞿秋白在士兵刀槍環護之下,轉身走出中山公園,漫步走向刑場。他手夾香菸,顧盼自如,再一次高歌吟唱,並不時高呼:“中國共產黨萬歲!”“中國革命勝利萬歲!”“共產主義萬歲!”

他走到羅漢嶺下蛇王宮側的一塊草坪上,盤膝而坐,對劊子手點頭說道:“此地正好,開槍吧!”

哨聲落,槍聲起,時年36歲的瞿秋白撲倒在地,這一天正是1935年6月18日。

這正是:

羅漢嶺下草青青,

先生到此力已窮。

清夜長眠真快樂,

丟下皮囊一身輕。

心寂寂,緩緩行,

鬼怪妖魔暗魂驚。

劃破長空槍響處,

一腔碧血化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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